其实他不在乎那间公寓到底大不大,离学校到底远不远,他需不需要花很多时间往返学校,会不会不得不和自己哥哥公用一间卧室,不得不去熟悉新的环境。
他只要哥哥。
只要能和哥哥待在一起就好,去哪里都行,睡在地板上都好。
但他听见自己说:“……不了,我在这里住更习惯一点。”
你寄给我的钱大部分我都好好放着,等高中就还给你。你也不用再从每个月工资里分出这么大一部分来租房子,就为了把我从这栋房子带出来。
你应该用这些时间和钱去过自己的生活。
对方倏地沉默下去。
他能看见对方的下颌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再说些什么,最后又合上了。
松田阵平最后只是轻轻揉了揉他卷曲柔软的发丝,然后手臂向下,以怀抱的姿势虚按住他的胃。
手指很烫。
男孩甚至分不清是落在胃部的手烫,还是自己的胃袋在灼烧,他愣愣地低头。
那只熟悉的手像是白纸,突得被一簇从中迸出的火苗吞噬。
“……哥?”
男孩悚然一惊,从对方腿上跳下转身去看,只看见一团迅速自手窜至全身的红色烈火。
似有一盆冷水自头顶上方泼下,他脚被锁在原地,看着松田阵平在火中安静地望着自己。
身体终于能够行动。他立刻迈开腿朝着对方跑去,伸手去拉拽对方,去扑灭烈火。
无济于事,那团火窜至他紧紧拽着松田阵平的手腕,在上面灼烧,变成一条红色的、刺眼的绳结。
火团里发出老旧的电视机一卡一卡的播音:
[追加一条嫌犯信息。有目击证人称,嫌犯右手上疑似佩戴一条红色绳结。请社会各界和广大人民群众积极提供有关线索,发现有关情况……]
漫天的大火,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变成一捧灰,消失在空中。
“…等等——!”
松田伊夏遽然伸出手臂,扣住了一只手。
入手冰凉,和梦里灼人的烫度全然不同。
他自梦寐惊醒。
胸口随呼吸剧烈起伏,冷汗润湿被褥,胃部痉挛撕扯着疼痛。
居然睡着了。
他已经做好了闭目养神一整晚的准备,没想到身体却先一步背叛意识,在各种因素的叠加之下陷入不安的浅眠。
异色的眸子眯起,他朝着前方看去。
安室透附身站在他床边,眉头紧蹙,目光落在他腹部,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
因为身上缠绕的绷带,他没有穿上衣,腹部完全裸露在外,毫无阻碍地被对方打量。
似乎察觉到他疑惑的视线,金发男人略别开脸,将目光落在腰侧。
安室透看着躺在床上的松田伊夏。
他发现对方似乎在胃疼,走来查看那刻就被立即攥住了手。
从睡梦中惊醒的少年浑身绷紧,潜意识里腾起的防备让他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锁定目标。
不加掩饰的锐利,黑卷发自黑暗中向脸上投下更为浓郁的阴影,抬眸看来时和平时调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被攥紧的手指生疼。
在他的注视下,少年慢慢地强迫自己一寸寸放松下去,像是在短短几秒重新套入了坚不可摧的外壳。
不再具有刺人的攻击性。他用攥着自己手的手指挠了挠手心,瞬时将腿搭过来,好似一个无声的要求。
松田伊夏用重新被蜂蜜糖染过的声音笑道:“安室先生这是准备来收帮忙的报酬了?”
安室透没有应答。
他又看向腰侧,目光如有实质般摸过那星星点点的、年代久远的烟疤。浅红色的,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对方像是一条灵活的鱼,但他抓住了这条鱼彻底从“真实”的潭水中钻走的缝隙,带着几分压迫地逼问:
“你被虐待过?”
“……”片刻僵硬后,松田伊夏哼笑起来:“你说的是哪种?”
精神和身体的虐待同等重要,也许前者在某些时候更胜一筹。
但他道:“如果一些情趣也算是虐待,那范围也太广了。”
安室透收回手。
他不需要听这套说辞,在刚才瞬息的表情转换之中,男人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拉开距离,淡淡道:“去吃点东西吧。”
松田伊夏将他拽回床铺。
后脑磕在枕头上,身体本能让他须臾便攥住手枪,理性和感情却都保持着冷静,让男人安静等待着下文。
少年居高临下看来,他表情一半还带着笑,眼睛里的笑意却早已经凝结,冰冷而压抑。
“看来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安室透没错过他刚才脸上的失态,少年自己也没错过。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
“你是出于本能喜欢深挖对方的过去,还是想知道在床上能用多少度的暴力?”他单手扼住男人的脖颈,如同刚才对方对自己一样逼问,“知道这个答案对你有什么好处,波本?”
其实都不是。他只是在刚才煮粥时回想,忽发觉松田伊夏今天情绪不对。从被他在小巷里拦住带回来起就不对。
但是对方念了他的名字:波本。
波本笑了笑:“你就当是一种职业习惯好了,情报人员的毛病,喜欢抓住点细节不放,别在意。”
语气轻飘飘的。
“我没在意。”松田伊夏目光冰冷,他赤裸的上身同纱布一样惨白,唯有手腕那节红绳带着刺目的颜色,“还有什么想问的,情报员?”
“这可不像是要告诉我什么的态度。”金发男人略微活动脖子,环在颈上的少年的手像是缠绕的毒蛇,“只是对你锲而不舍戴着刻了人名字的颈环的原因好奇罢了。”
他松开男人的脖颈,咬牙笑起来:“那就让我这个被虐待过的家伙告诉你原因:因为这东西能给我安全感,没有它我会死。”
安室透一怔。
他在几秒的反应时间里,没能把安全感和生死这两个词划上什么逻辑上的关联。
他捏着少年按在自己脖颈上的手,适时收敛锋芒,起身道:“我去盛粥。”
空气里又变成了那股味道,消毒水混着酒精还有米汤的香味,连绵的雨让这栋高级公寓都泛着淡淡的潮湿。
松田伊夏眉头紧皱不下。
说着不在意,但少年眉眼间显然有薄凉的一层愠怒,在松开男人下床时低骂:“和你们情报人员做爱就是麻烦。”
麻、烦、死、了。
安室透轻耸肩膀,推开门出去,盛了碗粥,又拿出胃药放在旁边。
等重新返回卧室,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
他将手中托盘放下,拿起刚才起就震动不停的手机,点进加密账号发送的邮件。
里面陈列着小巷以及周围大范围内的调查情况。
[……发现的尸体总共28具,均为利器致死,死者查不出身份。但从现场痕迹来看,恐怕不止这些。]
只是提前被其他人处理掉了。
男人一张张看过这些尸体的照片,锋利的创口自胸口破开,穿透心脏,一击毙命。
窗外冷风阵阵,吹起一阵刻骨的寒意。
——*松田伊夏推开窗户,直接落入老宅卧室。
他就着水吞了几颗胃疼药和止疼片,将药盒扔在一边,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真是疯了。
攥着那节红绳,他在镜子中看见了自己晦暗不明的面色。
本来借着波本接触他后面组织的目的早就达到,今晚在小巷外传来脚步声时他就已经察觉,居然还不躲开,莫名其妙跟对方回去,总不能是贪图免费的包扎吧?
松田伊夏脱去身上这件属于别人的衣服,扔在一边。
男人显然已经习惯包扎,每一处伤口都处理得当,用干净的绷带细细包裹,再看不见任何一点血痕。
不,还有。
少年注视着镜子,然后低头看去。
他腹部多出四道血痕,伤口四周翻皮泛白,新生的伤口向外渗着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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