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照旧是叶藏的声音。
“我……”他迟疑了一瞬间,似不知道如何表述语言。
“我还活着。”
……
叶藏跟晶子一直知道自己是津轻中部唯二的幸存者,换句话说他俩距离爆炸源相当近,爆炸后他要先安抚晶子的情绪,饶是叶藏,想到津岛家不在了,都会产生淡淡的惶恐与悲伤,那晶子更不用说,她几乎要崩溃了。
这种崩溃是双层的,幸福家庭毁于一旦的巨大痛苦,与熟悉城市化作焦土的惶恐。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外国投下核弹了吗?
为什么我还活着?
跟想通一切的叶藏不同,晶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能猜到晶子还活着的原因。
‘毫无疑问,青森轰炸是异能力者的手笔。’他表现出了跟太宰治极为相似的冷酷,无论是在怎样危机的环境中都能进行冷峻而清晰的思考。
‘而我的异能力,是抵消其他人的异能吗?晶子能够毫发无损也是出于这缘故,与我接触的人(或许还有物),同样会被赋予抵消异能的力量。’
‘这种异能力看似无用,可在这等灾难面前……’
想到这叶藏要苦笑了。
‘真是作弊的能力啊。’
‘眼下最关键是……’
“晶子。”按照叶藏平日里的性格,实在不该做警醒人的那个,可当时,这津轻可能就他们是活着的,这就像是常被提到的命题“地球上最后的两个人”,若是他不说话,晶子便愣在那。
“晶子。”
与谢野晶眼中终于焕发出光彩。
“……”她动了动嘴皮子,却没能成功出声。
她以为自己还能说话,实际上连面皮都僵住了。
叶藏瑟缩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晶子的手。
“我们都还活着。”
‘其实我希望自己能死去。’
“我们都还活着,晶子。”
“……修治。”
晶子终于成功出声了,可她的表情还是僵硬的,她实在做不出生动的仿佛活人一般的表情:“我要回家看看。”
“好。”
两人的方向感都很强,在爆炸的冲击下,别说是防震的木质楼房,哪怕是学校的七层高楼都化作焦土,岩石碾碎成细小的颗粒,又在空气中分解,好在地皮被刮得不多,他们正处于浅坑的位置,越往北走,地面凹陷的幅度越来越大。
晶子突然问:“家在哪个方向。”
叶藏说:“东走八百米,右拐。”
他说得是实话,却在此时表现出惊人的冷漠与理智。
这与他一贯的性格不大符合,可以说他在此时说出的话、清晰的头脑都是依靠身体本能,也就是依靠他身上“太宰治”的一面。
他们凭着叶藏的感官到了晶子家的位置,骏河屋后的二层小楼。
当然什么都没有。
那时晶子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终于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好好的?”
她说这话时没有控诉的意思,可叶藏面对他早就猜到的、会出现的问题,依旧像是被重拳袭面,人摇摇欲坠,差点站不住了。
在他听来这绝不是普通的疑问,而是控诉。
我们为什么好好的,我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没有死。
在他心中这句话能被解读出多种含义,没有一种是利好的。
很奇怪的是,战争没有在叶藏的心中留下太深刻的痕迹,而这来自好友的质问却让他胆怯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回实在没法编造假话,于是叶藏说:“这并非是核战争,我猜是欧美方的异能力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异能力冲击。”
晶子重复道:“异能力冲击。”
“是的。”
叶藏又说:“而我们,或许有谁觉醒了相反的异能力,抵御了对方的攻击。”
那究竟是谁呢?
晶子没吭声。
大约三十秒后,她一声不吭地躺下来,在地上打滚,又对叶藏说:“你也快点,咱们得染些痕迹。”
叶藏:“哎?”
晶子用她惯常的,老气横秋的口吻道:“无论是谁有异能力,在当下也太显眼了。”
她看向叶藏的眼神让后者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就像是晶子已经看透,他的异能是无效化似的。
“你也做点伪装吧。”
……
他俩装成幸存者,一路南下,叶藏观测泥土的凹陷程度,判定南方会有其他幸存者。
两孩子走路速度不算快,但他们都憋着一股劲,最近青森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因此也没有雨可下,看城市的惨状又找不到能入口的东西,一旦遇不见搜救队,他们熬不过三天。
好在青森的搜救队伍比较给力,傍晚五点左右,他们就遇见活人了,叶藏不用说,就那幅性子,晶子看见那呻吟着求救的人,都咬咬牙接着向前走。
他们连自身都难保,别说他人了。
晶子跟叶藏统一意见,将自己打扮得破破烂烂,与受灾人群别无二致,至于受伤问题,确实强行搞了点伤口出来,但跟烧灼伤相去甚远。
叶藏偷偷对晶子说:“我大哥,他们应该不会放弃我们。”
“估计跟搜救队打过招呼,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应该不会泄漏私人信息。”
不会泄漏他们其实没怎么受伤的消息。
与谢野晶子点头,默认了。
*
再说文治,接到叶藏的电话后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对搜救人员吩咐道:“劳驾,请将他们送到东京。”他说,“要静悄悄的,别让记者知道。”
他常跟记者打交道,知道他们没什么底线,青森轰炸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找幸存者采访采访。
文治的脑子也聪明,比森鸥外就差一点儿,他猜“轰炸”发生时叶藏跟与谢野晶子在一块儿,这就有问题了,他俩学校那儿别说是人了,连建筑物都没留下一块砖、一块瓦。
多半是觉醒了异能力。
问题是觉醒异能力的是谁,又是什么能力。
文治猜是防御一类的,可“青森轰炸”的当量堪比两枚核弹一起爆炸,这冲击能抵得住,那是相当不得了,要是与谢野晶子觉醒了还好,如果是叶藏得藏严实。
否则他就要被当成防护罩,给大人物带在身边了。
不管怎么说……
他长舒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与谢野晶子跟大庭叶藏被护送至东京。
这件事本该如此解决。
谁知道……
*
那件事发生时,叶藏也没反应过来。
津轻与临近县的接壤线上有不少幸存者,叶藏跟晶子虽被保护着即将送往东京,可在这大混乱中,哪怕是打过招呼的搜救员都不可能24小时盯着他们不放。
叶藏无法忍受呆在这种密闭、狭窄、充满悲戚之声,就跟晶子说:“我想出去走走。”
晶子看他说:“我也想出去走走。”
他们漫步在瓦砾废墟之中,什么废墟上开出雪白的、柔弱的花,是没有的。
青森的天一如既往地晴朗,异能力的冲击波冲散了云彩,以至于叶藏一抬头就能看见明亮的星星,依偎在明月身侧。
夜晚其实是很喧闹的,幸存者因疼痛不断呻吟着,可外面总是比由塑料板临时搭建起的避难屋开阔,叶藏舒了口气,笼罩在他心头的窒息感终于减轻了。
晶子忽然问:“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叶藏的心又紧绷起来,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有。”
“在很近的地方。”
他们散步散得有点远,真要说的话,找搜救队的人来帮忙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晶子的情绪还是不够平稳,此时情感大于理智,已经开始搬碎砖了。
叶藏迟疑了一秒,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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