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17)
眼下的情景挑战他多年的认知,冰凉凉的水滴入伤口中,盐分让伤口更痛,可他不大明白,更不能确定。
[她是在哭吗?]他想,[战胜了本能,像人类一样地哭吗?]
他太不能确定了,于是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触碰高野良子脸上的泪花。
“太宰先生!”香奈惠的呼声从不远处传来,她轻盈的脚步如鼓点一般,哒哒哒哒地落在地上,很快香奈惠便看到了食人的女鬼,还有她惊恐不已的上半张脸。
“良子?!”她错愕地叫出声。
恶鬼灭杀,食人的、攻击人的、伤害人的恶鬼不可放过,人和鬼能好好相处,终究是幻梦一场,蝴蝶香奈惠想,倘若鬼不食活人,只吃乱葬岗的死人,他们说不定就能好好相处了,但只要活人的血肉还对鬼有吸引力,他们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难道生前再好的人,化成鬼后食欲都会压过人性吗?]她心中腾的一声燃起怒火,不是对高野良子的,而是对罪魁祸首,一切悲剧的元凶鬼舞辻无惨!
“抱歉良子。”她举起刀,眉头紧皱,“不会让你痛苦的。”
那落泪的女鬼伸出双手,拥抱死亡。
[很抱歉、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够斩杀鬼舞辻无惨就好了,如果你遭遇不幸的时候我能在场就好了。]
“希望你下辈子能够成为让人骄傲的女医师。”
刀起。
下落。
“良子、良子、良子啊——”高野先生跌跌撞撞地向前,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萧瑟的北风中。
……
晚九点十二分。
“她吃过我的肉。”高野说,“她只吃过我的肉。”
他同蝴蝶香奈惠他们说了些事包括在学舍附近小巷中的遭遇,这让香奈惠陷入沉默,而太宰治,他从来就没说过话。
月色浑然,三两只飞蛾绕灯而飞,偶尔发出滋啦滋啦两声响,薄翅膀被烧焦了。
他点了根烟,是国外的细管香烟,现场白皙的手指优雅地夹着香烟管,又美又颓废,云雾缭绕之下,谁也看不清太宰治的表情。
香奈惠迟疑了一会儿问:“那她有去报复垌田吗?”她局促不安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瓣,只觉得这问题侮辱了良子,却又不得不开口,“变成了鬼之后,有一些会参与零星记忆,多是关于报复的,要报复生前欺辱过自己的人,仇恨的念头被放大数倍。”
“她很想。”高野说,“却没有那么做。”他又是心酸又是骄傲地说,“良子说,如果那么做的话,她就跟垌田一样了。”
“她是个以德报怨的傻瓜。”
高野从掏出一本笔记本:“这是她想要给你的。”他说,“之前良子夜游时恰好看见了您斩杀恶鬼的英姿,连看几夜后做了一个决定。”他说,“良子猜测自己已经不再算是人类了,她对自己进行了一些实验,甚至在我的帮助下完成了解剖。”
“!!!”
“我们不知道这对您的事业有没有帮助。”高野说,“如果有的话就太好了。”
蝴蝶香奈惠的手指间在颤抖,她哆嗦着哆嗦着接过笔记本,将它深深埋入怀中。
“有帮助的。”她喃喃说,“当然有帮助。”
[她是那样好的女孩儿。]
“唯一可惜的,或许就是没忍住攻击了他人吧。”高野跪在地上对太宰行大礼,“真的很抱歉太宰老师。”
他无言地熄灭了烟头,向前走两步,蹲在地上。
“如果说。”他开口了,“从精神上分辨人与鬼,那么毫无疑问,她是以人类的身份去世的。”
“!!!”
他在微笑吗,可能有、可能没有:“到最后一刻,是良子主动松开了我的肩膀,她一直在跟恶鬼的本能抵抗,直到最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非常非常优秀的女孩儿。”太宰低垂眼睑说,“我很抱歉。”
“不,您、您……”
[喜欢我我这样的作家,或许是她不幸的源泉吧。]
[笨女孩。]
他说:“她真的很执拗,也很笨。”
“!”
“但是。”太宰说,“这样才好。”
[人类愚蠢至极,丑恶至极,但这样才好。]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耳边说话,是男人,成年男性,他困惑地说:“可太宰,你是喜欢人类的对吧。”
是谁?是谁在说这句话?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这个人,为什么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就有落泪的冲动?
在短暂的一秒内,他的心被拨动了。
太宰听见自己说:“我想为《女记者》新写一个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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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太宰治坚持自己不是人类的原因包括——他从来没有做过梦。
“人会不做梦吗?”
“不会。”收养她的女人柔声道,“或许是醒来后不记得梦中内容,可人都是会做梦的。”
当时他的身形维持在十五岁上下,放古代算是成年人,可那女人、他的养母还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果然,如果从来没有做过梦,就连人都不算。”
他在很确定的是,从有意识到现在,他是没有做过梦的,可这一惯例却在昨晚被打破了,他梦到了一个小片段,视野清晰,自己与某个人,坐在西式酒馆的吧台前,头上有吊灯,灯是暖黄色的,整座酒馆为木质结构。
比起大正时代的灯盏设计,他头上吊着的灯要明亮得多。
“我”说:“真的好烦啊织田作,森先生将大大小小的杂事一股脑儿推诿给我,不管怎么说吃下不冻港也太难了吧,不仅是当地层出不群的帮派,政府的人员还在其中浑水摸鱼,手下手下也都是傻的,前两天我去巡视黑蜥蜴,还有人滥用药物,统领不着调的人去攻克更不着调的人,真是无聊的工作。”
“是吗,听起来并不是很无聊。”被称为织田作的男人道,“而且,是太宰你的话一定能够轻松解决。”他说着理所当然的话,“因为太宰你从来没有失败过。”
“唔,这话说的,人当然不会不失败,不过能让织田作这么信任,我也得努力点啊。”
梦境结束了,太宰治仰躺在床上,冷静地审视才发生的简短对话,他推断出了很多信息,譬如日本的不冻港横滨,对话发生在科技再度飞跃的未来。
他想知道,自己与“织田作”是什么关系,同僚吗?友人吗?
伸手在脸上揩了一把,摸到满手的生理盐水。
[我当然会失败。]
在无限轮回的异闻带中,每当看见织田作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他都会扯着头发无比绝望地想起当年的对话。
[若我不会失败,又怎么会一次次一次次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
……
太宰老师今天心情很好。
小庄进门时见屋间内焕然一新,整日紧锁的玻璃窗向外推开,阳光洒满室内,半人高的立柜上花瓶孑然独立,红瓣黄蕊的木槿花静静绽放。
老师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但绝大部分时候,他并不避讳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花瓶常常是空置的,小庄见过两三次有插花的模样,都是木槿花,而那一天太宰也会变得格外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