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喘息(26)
“不敢吗?”关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但是那人影,还是在靠岸的地方。
周围的人头四下逃窜,有的怯怯隐在水下,让水面归于平静,其他的仓促消失在黑暗的水波里,暗暗地藏着。
常安确实不敢,一抹游魂,和一个人,相差似乎没有很大。
所以他犹豫了。
“我下不了手的......”常安不敢去看他。
关寒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像是低低在笑,说的话却是冰冷刺骨,“那么,你就敢自己结束你的生命了?”
他也看见了。
“我......”
常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些,确实是曾经发生过的啊。
关寒含着怒火的声音,压抑着,在冷冷继续说:“所以,当我放弃自己的仇恨回去的时候,却连你的尸首都找不见吗?”
“可真是狠心啊,我的......小常安。”
“答应我的......等我回来,你却不辞而别,生死相隔?”
常安被勾起那些痛苦的记忆,他在颤抖着,无法抑制地。
“嗯?”关寒冷冷地看着,“为什么不说话,我恨了那城里的人几近百年,怨魂不肯散,不肯走。我成了恶鬼,不得入轮回,直到等到了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是你自己选择离开的。”
他轻轻顿了一下,“甚至,不等我去把你找回来。”
“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为什么,这样残忍?”
常安颤抖着抬起眼,那眼里,早就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滴,“‘为什么’——?”
他质问着,嘶吼,“阁楼上,我何时等到你?!没有人帮我,没有人!”
“那些人......那些人早就想我去死,常家和你,却都不让我知,我没有想到,我甚至于像个傻子!”
“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享受折磨我直到死去......”
“你有你的恩怨仇恨,远征的路上,又有什么消息给我?那么我自己独自死去的时候,又有什么错?”
“或许......”
“你不该回......”
常安低落着,爆发出来的脾气最后竟然成了难受,他明白自己在怨恨着,不止是那城里的人,自己叫着母亲的人,还有......关寒。
他是带着怨气死去的。
失望,愤怒,和落空的等待。
“我不该回?!”
这样的设想让关寒彻底沉了脸,煞气凝成冰,冻得刺人。
“那可是......晚了,那城里的人,知道我是怎么样处理的吗?”
等待消息传至他手里的时候,他甚至一时间没能想我那百年几代的仇恨,只是想赶回去而已。
他的常安,他的常安......
怎么能被人如此对待。
但是当他回到那座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无声消逝了几天,常安消失了,没有人再谈起,好像......好像他的常安从来没有存在过。
但是怎么可能。
那是他的爱人。
他的常安啊。
好像从来没有那一刻的冷静,灭亲杀族的仇恨,他走了有一半的路,而关家的孩子,终究有一天会了结。
他可能看不到。
但是他却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寻回自己的爱人。
他弄丢了。
城里是草木皆兵的平静,他也是同样的平静,破了城门,再进了城,封了城。
所有的家族大户,他集了那些愚昧的人,赶出去无知的老人和孩子。然后将那些知情的,无动于衷的,以及那些领头羊门,统统毁了个干净。
烧成灰烬,一切归于尘。
这里早就,成了已经充斥着污秽的地方,毁了有何不好?
他们叫着他是在屠城。
是要天谴,下地狱。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在漫天的火光里,冰冷地看着,看着这群自称无辜的人可笑的求饶,暴露本相之后的谩骂,早就没有生而为人的慈悲,也就只能如同恶鬼般嘶吼了。
“屠城......那些火光,是你!”常安抑制不住自己的惊讶。
那遥远梦里的火光,久久散不去的燃烧的烟尘。
活人死去的嚎叫,挣扎的怒吼,还有那些凄凄的怨气。
一时间好像如同有了源头。
关寒身上那浓厚的血气、煞气,也终于知晓了是为何而来。
常安惊惧,说不出话,凄厉的叫声好像他曾经目睹过,回响在脑袋里面,把他激出了一身的冷颤。
身旁的水鬼,早就没了形,空空留了几缕水草在水里漾着。
此时的关寒,终于成了他所不熟悉的恶鬼的模样。
他怕着,想要往后退,但是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是因为他。
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他屠了一座城里的人。
常安哆嗦着,说不出话。
关寒抚上他的脸颊,抬起他的头,又像是深情的爱人那样看着他,问他,“害怕了吗?
常安没有答话。
“我曾经说过,不要怕我,忘记了?”
他将他抱进了怀里,常安还在发着抖,没有任何的反应来推开他,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不知该不该将他推开。
“呵——”关寒凉凉地笑。
“找到了我,那就是再也不能离开了,知道吗?”
他在常安的眼角印上湿湿凉凉的吻。
“我给你时间......”
“这次,我等你回来......”
“别让我等太久......”
27.
常安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发生了什么变化。
那些在皮肤下面涌动的黑色的气,和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的上伤口,好像在提醒着他,他好像,与正常人不怎么一样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他会在发呆的片刻撞上一个什么人,然后急急忙忙说对不起,但是却没有人回答他,甚至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呆愣地,没有意识般地走过。
没有影子。
那是不会说话,不知什么原因,还停留在世上的一抹飘忽不定的魂。
常人不察,不识,不能触碰。
但是他却看得见,甚至于......摸得着。
有时候他会突然惊觉地站在太阳光下,然后神经质地看自己有没有影子。
是有的。
他还有。
他还没有消失,也没有莫名其妙被众人所遗弃遗忘在过往里,他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作为一个有着正常呼吸的人。
而不是那些影子。
他从夏桃那里搬出去了,另外找了一间向阳的屋子。
至于为什么从夏桃那里搬走,或许日后他们会有机会说说,只是现在彼此都还隐瞒着一些各自不愿说的东西,他们或许缺少一个合适的机会。
很小,比之前......七楼的房间还要小,阳台上是一面墙的落地窗,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没有窗帘的阻挡,冬天的太阳会满满当当洒满整个房间。
这样明亮朝阳的房间,虽然不是巷子里老头说的那样,但是他已经尽力找了。
但是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里,他看不见那些飘忽的小鬼,好像身上那些若阴似阳的气息淡了些,那些在暗地里不怀好意的目光,似乎是减少了些,好像他变得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工作重新找了回来,小餐馆的老板娘见他回去,拉着他插着没客的间隙就跟他唠嗑,老板娘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喜欢和他讲些他根本就听不明白的家长里短。
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着,有条不紊,按着慢慢悠悠的调子。
和冬天里让人懒洋洋的阳光一样,思维变得懒惰,变得有些动不起来,像是冬眠的懒蛇,趴着躺着,在日光里,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昏昏欲睡在午后的阳光里。
但是说不出来的,在这些冬日喧嚣的阳光里,这些嚣张的,肆意照射的阳光里,他总是会回想起,在那七楼的小阳台上,每每太阳升到最高处,从窗户外面,也只能卑微地偷摸进来一小簇的光,匍匐在地上,被窗棱拦腰折断。
朝着湿冷的房里偷窥而去。
而那房间里,那房里,总是不出意外地,会上演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那些被自己压得低低的喘息声,低沉的不可闻的耳边的说话声,那些若有似无的肉体相遇的声音。
还有那一室的阴冷。
常年不见光,在那个男人来到之后,不......是他去了那里之后,那房里,总是会在下一秒就如同鬼打墙,湿凉的气绕着他,缠着他,像是药,让他上瘾,让他忍不住沉迷。
但是现在什么都消失了。
没有凉凉的会绕遍他全身的暧昧的凉气,没有那些痴缠的情事,也没有那抹高大的会在暗中观察的影子。
他现在......可以看见这些东西了,常安已在慢慢让自己适应着,但是他在每一次像四周看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有关寒的影子,没有。
好像就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眼睛上,眩晕得一瞬间会想不起来那些事,甚至会觉得,那只不过,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
但是又怎么可能消失呢?在他带着强势侵占了自己的身,带着自己找回所有过往之后,在他变成这样自己时刻都会战战兢兢的样子之后,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他做不到。
这是关寒,给他的时间,给他思考反应的时间。
那些关于死亡的事情,那些悲凉的、凄惨的、哀怨的生死之间的事,他还要时间去理解,去接受它。
但是这个人,也是那么冷酷决绝,没有再跟着他,也没有出现在他的周围,甚至于那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梦里。
他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像是另外一种遗弃。
常安心里揪着,压着,有些难受,他总是会时不时地不自觉呼出一口气,没有叹息声,只是让自己喘喘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