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丛之刀(37)
就在它一侧头的这个缝隙里,一把食指长、去了刀刃便几乎没有什么的小刀狠狠地划开了它的脖子,刀刃不够长,那只拿刀的手便狠狠地顺着那伤口掏了进去,大狼玩了命地挣扎,那只要命的手却不依不饶,青筋都暴了出来,直到血肉的人手探进了狼颈两寸深,大狼才算死得透透的了。
身后的大火堆终于点了起来,火星冲天,发出噼啪的警告,很快连成了一片火墙,只留下了一条供一个人穿过的小过道,不要命的往前扑的动物们终于屈从了本能,呜呜地叫着,夹着尾巴往后退去。
长安喘着粗气将大狼的尸体踹到一边,把自己的马刀拖出来,他半身都是血,狼血还有他自己的血,顺着他散乱的头发一直流进了他的嘴里,他一偏头,“呸”一声吐了出来,心里不痛快地想道:“我学艺不精。”
然后他被一个艰难地从兽堆里挤出来的人给捉住了,瘦高的山溪大惊小怪地看着他:“我找了你半天!怎么弄成这幅样子?快快,跟我走。”
他提高声音,大声道:“所有人都撤到火堆后面,断后的人通过之后,把过道的油点了,往里添柴!受伤了的去找医师!我再说一遍,所有人都给我撤到火堆后面!”
长安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一边生嚼着草药,一边还没忘了他的小奴隶,他拎起傻站在那里的路达的后颈,拖着他往火堆后面走去。
索莱木正坐镇火堆中间,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们加柴加油,大大小小的火堆够成了一条坚固厚实的防线,猛兽们闯了几次不能通过,终于不得不绕开这一片部落所在之地,人们得以喘息片刻。
然而索莱木的表情却不见轻松,反而越来越凝重。
长安径自向他走过去,打算跟这位什么都知道的人说说那股怪味。
“我刚才闻到……”
可是他这五个字还没出口,突然被人提着腰带一把给抓了过去,华沂按住长安,神色诡异地看着他那一身的血,问道:“什么玩意?这是怎么弄的?我说你有劲留着点用不行么?硬茬子还在后面呢……唉,这倒霉孩子,一时看不住你就给我伤成这样。”
“只有肩膀让狼抓了一把,”长安飞快地搪塞了他一句,又转向索莱木道,“我刚才闻到那股味,像是……”
华沂见他仍在咸吃萝卜淡操心、皮糙肉厚的模样,眼角简直要抽起筋来,一低头瞧见长安肩膀上狼爪抓出来的翻开的皮肉,他心里便诡异地冒出了一点火气,好在当着人,他还知道克制,当下只是抓着长安的腰带,把他双脚离地地给拎了起来,口中叹道:“行啦,你快点闭嘴吧,他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难道不比你明白?跟我走!给你的铁甲呢?都让你垫桌脚去啦?”
长安见他丝毫也不着急、分明成竹在胸的模样,也不明原因地跟着放心下来,说道:“嫌沉。”
华沂七窍生烟地看了他一眼,斜睨着他的马刀骂道:“哦,几块铁片你嫌沉,你那劈烂柴的破砍刀一天到晚地抱着,就不嫌沉啦?”
长安被狼抓了一爪子,本就心虚着自己学艺不精,闻言更是颇为愧疚,老老实实地听着,没反驳,暗自决定以后要更加努力才行。
华沂见惯了大场面,此刻看着远处咆哮奔走的百兽,竟然还有闲暇摇头晃脑地叹道:“洛桐当首领的时候,风调雨顺,屁事没有,传到我手里没有两个月,搅合出了多少幺蛾子,莫非是我命硬克自己的部落?可真是……”
长安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我师父说过,你这样的就叫扫把星!”
华沂:“……”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血葫芦似的少年,终于咬牙切齿地用力在他额头上按了一下:“你快给我闭嘴吧,死兔崽子!”
医师那里排成了长队,华沂仗着首领特权直接插了队进去,轻拿轻放地把长安按在了阿叶面前的小凳子上,半跪下来撕开他肩上的衣服,对她说道:“你给他看看伤口。”
除了阿叶,其他的医师都是糙老爷们儿,华沂本能地怕他们粗手粗脚地弄疼了长安,但他看着长安坐在那里让阿叶清洗伤口,依然不肯松开他那把同样血淋淋的大刀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嫌弃自己是多此一举。
难道这家伙不是个糙汉子么?
华沂瞧着长安几次三番企图把水罐拿过来、直接要往肩膀上浇的不耐烦的德行,心里恨恨地想道:姑娘细细致致地伺候他,他还嫌人家手脚慢了!这不知好赖的小牲口。
可是即使是个小牲口,华沂也依然忍不住怜惜他,方才抓在手里时,他隔着衣服能摸到长安的骨肉,华沂总觉得那身骨肉长得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伤口在别人身上,只要不死,就不显得有多凄惨,可在长安身上,华沂便感觉自己好像也跟着他一起疼了起来。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自己略显僵硬的肩膀,呲牙咧嘴,好像那也多了几道深得见骨的大口子。
第三十五章 地火
阿叶细致地给长安洗干净了伤口,又给他上止血的药。
姑娘们虽然一般都愿意嫁给孔武有力的勇士,可她们却总是更加喜欢亲近漂亮的少年人。一开始长安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大刀叫阿叶有点犯怵,可她看见长安紧皱眉头的模样,顿时就不怕了,照顾他格外精心。
这时,她看见长安低着头,从怀里翻出了一片草药叶子,往嘴里塞去。
阿叶从小就学习草药,瞄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劈手夺过来,皱眉道:“这是梭瓜叶子,我还在给你止血呢,怎么能吃这个?”
长安眨眨眼:“我一直吃这个。”
阿叶把草叶放在一边,继续小心地往他的伤口上撒药,随口说道:“现在不能吃,梭瓜叶子会让你的血流得更快,血止不住,你想让血流干净么?”
然而说完这句话,她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借着油灯,阿叶弯下腰,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长安的脸色,颇为迟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吃梭瓜叶子?是不是有……嗯,像心口疼一类的毛病?”
长安愣了一下,顿时对她有点刮目相看,他头一次见到“正常”的医师,果然比北释那个饭桶强出了几百里。
“看你的脸就知道。”阿叶给他绑上绷带,用软软的手巾擦去他脸上的血和尘土,说道,“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是血气充足的时候,教我认草药的师父说过,不见血色,可能是因为心口的血管太细,血流不出来,总是会胸口发闷,心口疼。”
华沂在旁边听见,吃了一惊,问道:“你还有这毛病?”
不待长安回答,他便转向阿叶:“阿叶姑娘,心口的血流不出来,难道不是洛桐的儿子那样的么?还能拿得动大刀?”
阿叶被他问得也突然拿不准了,听了这话一时愣了愣,迟疑道:“可能……也不是完全流不出来?大概总是比别人少一些的缘故吧?等我绑好伤口再给他好好看看。”
长安最怕这种犹疑不定的脸,阿叶一不确定,他就愣是从她身上看出了当年北释拿着一大把草药,迟疑着不知道该用哪个来祸害他的那模样,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他实在怕死了这些混账庸医们。
华沂半跪下来,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一番长安的脸色,非常有探究精神地问道:“心里的血流不出来是怎么个感觉,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长安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华沂笑了笑,心说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兄弟,怎么会有什么毛病呢?自己吓唬自己。
这时卡佐大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拖着一个极大片的叶子,叶子上有一只半透明的大虫子,他脚步略微有些急,对华沂道:“首领,你看,连万年虫也从林子里跑出来了!一样是往南。”
万年虫是一种深藏在地下的动物,生来行动迟缓,据说如果不是遇到大灾,这玩意一万年才会翻个身,因此而得名。
万年虫都从森林里跑出来了,意味着什么?
华沂站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肥虫子肉呼呼的身体。
“哟,连你都出窝了,那大概错不了了。”他自言自语道,随后问卡佐,“闻到这股味了么?”
卡佐问道:“臭味?”
“索莱木说这是地火的味道。”华沂低声道,“我多么希望他这也是在胡扯啊。”
阿叶呆住了,连卡佐呆住了。他是勇敢无双的汉子,然而“地火”两个字,在他心里,却只存在于传说中——那是地下万丈深渊处的恶魔之地喷出来的火,能让人闻到恶魔翅膀上腐朽的味道,已经死去的真神无法阻挡它的爆发,蓝天会失去颜色,草地会失去生命,森林中百兽奔逃,那地火所经之处,无一生还。
华沂垂下眼,从他的表情上,卡佐依然看不出一点端倪,好像地火也好、天火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华沂说道:“让大家立刻收拾东西,食物、饮水、草药和武器这几样优先,贝塔可以带,其他不必要的东西不要舍不得,还会有的。以最快的速度集合,听索莱木的,他知道我们应该往哪里躲。亚兽来背东西,女人把孩子和老人们都给我看好,叫陆泉和索莱木带上十个人开路,让医师跟着开路的先走一批,你和我,再挑二十个兄弟留下来断后,其他人沿途护送,如果有野兽胆敢闯入,就地杀了吃肉。”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告诉他们,如果有碰到别的部落的人,把他们接纳进来,就说是我同意的——得分得清轻重,这不是人们窝里斗的时候。”
卡佐抬头看着他,这个时候,首领的镇定能带给所有人勇气,看着这个男人,他突然也觉得地火不是不可战胜的。
华沂却突然咧嘴一笑,随后把蠕动着的万年虫放在了阿叶的桌子上,坏笑着道:“来,阿叶姑娘,给你个虫子拿着解闷。”
阿叶怕虫子怕得众所周知,她当即给吓得蹦了起来,尖叫一声缩头躲到了卡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