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执行官(21)
说着,他拧开了清创室的门把手。只见原本通往病院走廊的大门外,出现的却是宋隐安全屋外那座病恹恹的小花园。
宋隐摸了摸有点痒的伤口,悻悻然穿过门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逃家外出,结果却被主人擒拿归案,随时都有可能被阉割的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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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淅淅沥沥。
宋隐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卧室的景象发生了改变。
他蜷缩在一张熟悉的、狭窄的手工小床上。床是松木材质,只罩了层清漆,仍然能够闻见松脂的清香。
将他唤醒的水声被一挂灰白的旧蚊帐隔绝在了外面。宋隐起身下床,老旧的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他走出了狭小又昏暗的房间,隔壁父母亲的大卧室依旧上着锁。他沿走廊来到楼梯口,檐漏里流淌着的雨水也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昨晚似乎下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暴雨,楼前的小花园淹成了一片水乡泽国。羸弱的植物们在黄泥里东倒西歪,三色堇的花朵顺水漂流,在积水潭里汇聚成一片花的坟冢。
一楼的餐厅也遭遇了风暴的洗劫。破烂的窗框东倒西歪,碎玻璃浸泡在积水里难以分辨。桌椅翻覆、盆栽倒伏,就连他最爱的那张湖蓝色沙发也被开膛破肚,裸露出了灰黄的絮状填充物。
宋隐踩着湿滑的泥浆朝花园外走去,他很快就发现了一条由雨水汇成的小溪,卷集着三色堇花瓣,一路与他同行。
说不清是溪水在引导着他,还是他带领着小溪,他们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了山脚下的湖泊旁。
就在溪水汇入湖水的地方,宋隐看见了一群蝴蝶。
它们栖息在水边的朽木上,晾晒着它们五光十色的翅膀。朽木旁的水面下似乎有个旋涡,溪水里的三色堇无助地打了一个转儿,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就在花瓣消失的不远处,宋隐看见了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那仿佛是两个人,又像两个被弃置的塑料人模。他们张开双臂、面孔朝下,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水波从湖面上吹来,在他们的身体两侧分出一层层的涟漪,如同蝴蝶翅膀。
宋隐在湖边找了一块离水最近的岩石,小心翼翼地用脚尖站立着。他与他的父母之间,只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但这四五米却是一道冰冷、窒息、可望不可即的天堑鸿沟。
蝴蝶们还在水边蹁跹起舞,垂落到头顶的柳条随风摇摆,宋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蠕动着,可他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封进了厚重的玻璃镜框、浸入了粘稠的松树脂液,成为固定在虚无中的一只小小可怜虫。
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两个人都走了。还有谁会知道,在偏远的湖岸边还有这样的一只小虫;又有谁会将他从逐渐凝固的琥珀中解放出来?
远处忽然蹿起一串尖啸,刺痛了他的耳膜。
宋隐仓皇地扭过头去,这才发现远处出现了许多警车。红蓝警灯闪烁,间或夹杂着发号施令以及电台的喊话。
而在其中一辆警车敞开的后厢门里,坐着一个与宋隐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披着保温毯、手捧姜糖,抬头朝这边眺望过来。
“齐……”
就像是空气再度灌进了身体,宋隐突然又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他想要喊出那个少年的名字,然而下一秒钟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呃——啊!!!”
本能地挣扎挺身爬出水面,宋隐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待到喘息初定,他捋了把脸,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并没有什么湖面和警车,他只是不小心在安全屋的浴缸里打了个瞌睡,滑进了梦乡。这一觉的时间恐怕还不短,洗澡水已经冷凉。
回想起刚才那不堪的梦境,他赶紧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却将贴在脸颊上的什么东西弄进了浴缸里。
他再低头一看,竟是包扎敷料。
宋隐这才记起自己脸上还有伤,慌忙凑到镜子前查看——才过了短短十几个小时,不仅肿胀全消,就连结痂的地方都有了脱落的迹象。
伤痛正在淡去,但是与齐征南拳脚相加的那几分钟却记忆犹新。
现在回想起来,宋隐觉得自己对于齐征南的情感并不全都是不满和嫌弃,毕竟在炼狱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比互相嫌弃更可怕的,或许是相忘于江湖。
不想继续思考下去,他迅速擦干身体,换上居家服。刚走进卧室里,就听见手机在床上振铃。
邮件是二狗发过来的。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宋隐已经了解了这个人工智能辅佐官的小脾气——但凡是不够好的消息,他都尽可能地避免直接见面,只鸿雁传书。
思及至此,宋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随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俱乐部事件的后续处理结果。
略去前面一堆教条式的文书,他直接查看最后结果。倒也不算太多,前前后后只有三条——
第一、闪蝶与焚风的斗殴事件双方都有责任,责成医疗费用各自负担,互不干扰。
第二、俱乐部洗手间的维修费用,以及影响正常营业所带来的连带损失,由闪蝶和焚风各自承担50%,合算下来差不多是25万左右。再加上罚金,总计是53万。
53万?宋隐有点沉不住气了。
眼下的他,完成一个副本所能拿到的赏金也不过只有区区两三千块,53万要不吃不喝赔偿到猴年马月去?
他气鼓鼓地继续去看第三条,却因为意外而哑然无语了。
确切地说,第三条并不是惩罚条款,而是一道选择题。
如果宋隐对于53万的款项感到不满或者为难,那么系统还提供了另一种略为奇葩的解决方法:不仅将罚金一笔勾销、赔偿款也对半折算,但在结清款项之前,系统的商城服务将完全对宋隐关闭。
这是什么玩法?
宋隐越想越不对劲,还是决定召唤自己的辅佐官。
二狗一脸平静地提炼出了本文的中心思想:“这是炼狱里很常见的二选一难题——金钱赔偿和肉体惩罚,你准备选择哪一种?”
第20章 宋隐飘香
“金钱赔偿和肉体惩罚二选一?”
宋隐摸了摸脑袋:“赔钱我能理解,但是关闭商城意味着体罚,这又是怎么回事?”
“背后的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你肯稍微动动脑筋的话,不可能看不出来。”
尽管有些嫌弃自家执行官的懒惰,但二狗还是点明了它背后的意义——商城的关闭对于执行官来说非同小可,不仅无法升级更新装备、无法获取日用品,就连最基本的口粮都得不到保障。
随着时间的推移,饥饿将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囚笼,不断缩小禁锢范围,逐渐剥夺受罚者的心智和体能,甚至造成更可怕的恶果。
站在辅佐官的立场上,二狗强烈建议宋隐接受53万的赔偿金。虽然以宋隐目前的等级来看,还完全额至少需要三四个月,但在赔偿期间,系统并不限制宋隐升级必要的装备或者购买生活用品。
与之相比,选择关闭商城的风险就要大得多了——尽管罚金被降低到了12.5万,可至少也需要将近一个月才能结清。在这一个月里,宋隐靠什么维持体力?又靠什么去通关副本赢得赏金?
对于二狗的选择,宋隐丝毫没觉得意外。他只是有点感叹——明明是超级前卫的人工智能,思维却稳健又保守,活像一个老头。
但是这种感叹也反过来让宋隐明白了,自己更倾向于何种选择。
“那就还12.5万罚金,关闭商城。”
说话间,他已经在屏幕选项处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你做了个自寻死路的选择。”辅佐官此刻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人工智能也会头疼:“统计数据显示,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二的执行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即便是在炼狱里,人类只喝水也捱不过二十天。”
“谁说我打算光喝水了?”宋隐倒显得气定神闲,“你先别走,下楼帮我一起干点活儿。”
宋隐所谓的干活,其实就是清点安全屋内各种可食用物资的数量。之前他通过商城下单过调味料和一些食材。如今除了大米剩下小半筒外,冰箱里还有三个鸡蛋、一小把芹菜和六七片冻肉。
此外,刚入职时二狗送的欢迎藤篮里还有大半盒“黄泉恋人”夹心饼干,一直因为代言人的问题而被宋隐嫌弃,如今倒成了重要口粮。
宋隐将所有东西全都清点编号以待分配,然后又领着二狗来到户外花园。只见黄泥地上包括三色堇在内的各种低矮植物稀稀拉拉,活像是刚刚才被羊群蹂()躏过。
“小时候,家里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宋隐对着这片狼藉强行乐观:“靠它们撑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不是问题。”
二狗却忠实地道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吃它们跟啃路边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无论如何,宋隐的选择已经做出,商城封锁生效,他再没有回头反悔的余地。无论未来是饱是饥,都只能硬着头皮去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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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
郁孤台战队的公共作战准备室是一个近三百平米的大套房。除去最重要的作战会议室之外,还包括了餐厨、休息、娱乐等诸多功能,倒更像是西方大学的学生公寓。
从昨天下午三点开始、直到今天上午三点,战队花了整整12个小时处理完一个危险级别的副本。回到作战准备室的众人全都精疲力尽。
除去第二天有通告的秘银坚持要回去洗澡之外,余下的四人干脆各自在准备室里寻找到舒适位置,高高低低地打起了呼噜。
齐征南以队长的优势占据了休息室里的大床,脑袋一沾到枕头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和宋隐不一样,如今的齐征南是个几乎不做梦的人,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总之,当黑沉酣长的一觉结束,齐征南又像入睡前那样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听见稍远些的地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轻笑声。
长时间的相处使得齐征南能够轻易辨认出笑声的主人——那是鼠兔,他的笑是一种极有辨识度的、甚至有些傻傻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偏偏就是让人心情愉悦。
齐征南下了床,一边活动着肩颈一边朝大厅走去。开了门就看见鼠兔窝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时不时地笑上几声、抖抖自己的那对招风耳朵。
更远些的厨房也有动静,应该是真赭或者秘银在准备午餐。
齐征南的肚子有些饿了,他原本想要先去厨房找点食物,却在经过沙发旁的时候听见鼠兔的手机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那个叫什么……芜菁的弟兄在吗?昨晚上两千块赌我过不了关的那位!嘿,兄弟!说话要算话,两千块打赏拿来!大家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