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57)
老头把烟袋吓掉了,颤巍巍地抬起手:“神、神仙下凡了……”
林予大喝一声:“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听话!”
众鬼拜倒,这愚昧落后的村民根本不用唬弄,已经开始祈福求保佑了。林予俯身蹲在石头上睥睨对方,满目怜悯地说:“知道为什么成了孤魂野鬼吗?知道为什么不能尽快轮回转世吗?”
因为你们死了还不到一年嘛。
他故作高深:“生前损了阴德,死了还要受苦,你们的子孙今天无故伤人,就是在走你们的老路。”
这群平均年龄六十五以上的鬼开始捶地,其中一个大爷倾诉道:“可是、可是那群人我们不认识啊……他们进村里欺负人怎么办哪……”
林予头好痛:“人家是搞科研的!搞研究的!欺负你们?你们好好的,还给你们钱呢!”
他揉揉眉心:“我不欲与你们多说,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因果轮回你们自己承受,大不了百年之后你们的子孙也在这儿晃荡飘零。”
他跳下石头准备走人,鬼们急忙抓他,但是哪能抓得住,他直接横穿了一个老太太,作势离开。那群鬼追着他求救,他终于顿住,背对人家叹息了一声。
“生是苦命人,死是可怜鬼。”
林予微微转身,只在月光下露着侧脸剪影:“去托梦给他们吧,让他们尽快迎考察队进村,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那群鬼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结伴回村里给自己的子孙托梦。林予撑了半天,等鬼去楼空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人生不能没有演技,其实他手心里全是汗。
抬头穿过叶子望了眼月亮,希望困难能迎刃而解,考察队能顺利进村。林予提着灯继续走,背后是漆黑的密林,前面也是乱糟糟的树丛,他偶尔被石头硌一下,或者被刺藤扎一下,因为冷倒是觉不出痛。
走了十几分钟,还没看到考察队在河滩四周的帐篷,他记得没走那么远,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山林里辨不清方向,他掏出罗盘确认北方在哪儿,照亮一看差点崩溃。
妈的,他拿成自己的风水阵了!
林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害怕越走越远,就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点动静,准确地说,是脚步声。他瞬间慌了,不会是野兽吧。
野兽不至于,是头野猪也受不了啊……
林予警告自己冷静,僵直地站着屏住了呼吸,并且迅速关掉了便携灯。
脚步声由远及近,感觉已经近至身后。他咬着嘴唇紧闭双眼,恐惧地浑身发抖,没听见猪哼哼,安慰自己野猪看不见他。
野猪又靠近了!
野猪不臭!有淡淡的烟味儿!
靠,烟味儿?
“忽悠蛋。”萧泽右手揣着兜,左手提着灯,就照见林予像跟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他画完图都想睡了,去巴哥的帐篷找人,才知道这家伙唬弄自己。
进林子里寻了半天,本来看见点亮光,结果光又灭了,萧泽生气地踹了一脚林予的屁股,骂道:“傻逼,回去!”
林予彻底放松下来,两腿都发软,他挽着萧泽的手臂往外走,还用脸使劲蹭萧泽的肩膀:“哥,见到你真好……吓死我了,我以为是野猪来了,原来是你来了……”
“给我闭上嘴。”萧泽恨不得揍一顿,“半夜钻这里面你以为是闹着玩儿的?你要是不愿意安生跟着我,那明天就送你去县城,给你买车票回家。”
林予急忙摇头:“我没有,我再也不瞎跑了,你别赶我走!”
他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跌在了地上,立刻爬起来,他抓着萧泽的袖子:“哥,别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萧泽把便携灯塞他手里:“你瞒着我跑出来的原因。”
林予走了很久,脚疼,刚才摔一跤膝盖也疼,手扎了好几个口子,同样很疼。他低声解释:“我白天看见鬼了,都是去世的村民。”
萧泽表情没变,也就是没什么表情:“你找他们?”
“嗯,我忽悠他们给村民托梦,好让考察队顺利进村。”他觉得萧泽应该没那么生气了,走近一步仰着头,“哥,我手破了。”
萧泽低头看他的手:“欠。”
他把手放下,知道撒娇失败了,小声嘴硬:“反正不怎么疼。”
萧泽说:“那算了,还想给你吹吹。”
林予气得翻白眼,翻完还不解气,又走近一步抱住萧泽。他贴着萧泽的脖颈:“你别一招一招地对付我行吗?我什么都能当真。”
萧泽感觉林予在恐惧和委屈之后有点要崩溃的趋势,抬手抚着对方的后背,贴着对方软软的耳朵说:“自己跑出来不告诉我,什么经验都没有所以弄破了手,是不是欠?你手破了我会不管你?给你吹吹就是一招一招对付你?”
林予埋着脸:“你怎么总有道理啊。”
“因为你傻缺。”萧泽推开他,转身弯下腰半蹲,“上来,走路都哆嗦,我背你。”
林予蹿到萧泽的后背上,紧紧地搂着萧泽的脖子,手上拎着灯,照亮了前面的一点路。那只扎破的手空着,晃晃悠悠的,冻得都麻痹了。
萧泽掂掂他的屁股:“把手伸我衣服里。”
林予照做,拉下一点拉链把手伸进去,立刻暖和了。他趴在萧泽的肩上,像做梦似的,问:“哥,如果村民那关真的过了,你会奖励我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萧泽说,“以后别这样冒险,要是真碰见野猪把你拱了怎么办?”
“别冤枉野猪。”林予晃晃腿,“我也想不到要什么奖励,先留着,以后想到了你就要答应我。”
他说完笑了一下,真诚发问:“哥,你想拱我吗?”
勾着双腿的手臂猛然收紧,林予知道自己又把话捶到了关键位置。他故意抓萧泽的胸肌,使着坏招儿让对方憋屈,好歹也是看过几部小电影的人了,他还是有点手腕的。
“忽悠蛋。”萧泽却有铁腕,“哪天拱穿了你的肚子,你可别喊疼。”
林予臊红了脸,张嘴咬在萧泽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咬得太使劲,萧泽都停下了步子。他松开嘴,想要服软了。
这时萧泽说:“蛋,看那边。”
林予望去,惊呼一声。
山林深处绿光点点,是来护送他们的萤火虫。
第42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林予看得呆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群萤火虫, 人家往左边飞,他就往左边看, 人家又往右边飞, 他就探着身子往右边看。
萧泽掐了他一把:“别乱动。”
林予急得要从萧泽的背上跳下来, 但是萧泽抓得很紧,他没成功。“哥, 往前走!”萤火虫就在他们前方盘旋, 他圈着萧泽的肩膀说,“你往前走, 它们会害怕吗?”
萧泽继续走, 迈着步子朝萤火虫的方向前进。他见过很多次萤火虫, 不怎么稀罕,想起来上次在电影中看到的特效,问:“上次还不服气,怎么样, 真的跟假的是不是不一样?”
林予这会儿特别服气:“嗯!真不一样!”
绿色的光点在黑夜的树林中飞舞, 像一片流动的星河。林予把双眼睁得很大, 生怕自己看漏一星半点,他伏在萧泽的背上,在萤火虫飞来将他们包围的时刻,歪着头亲了萧泽的脸颊。
他说:“哥,和你在一起真好啊。”
萧泽的胸口暖着只冰凉的手,本该觉得冷, 却更觉心头发热。他没说什么,一步一步踏实在杂草碎石间,渐渐走得远了。
萤火虫有自己的方向和目的地,终将和他们分道扬镳,林予拧着身子回头望,不舍地和那片绿色说了再见。
他说完却没移动视线,在点点绿光变得微弱遥远时,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
“哥。”他讲给萧泽听,“其实我小时候好像见过一次萤火虫,但是没这么多,也没这么亮。哎……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萧泽问:“在你的家乡?”
“……嗯。”林予犹豫了两秒才回应。在这两秒中他设想了很多,他肯定后萧泽会顺势问些别的吗?比如他的家乡都有什么?几时离开了家乡?又或者是家人和伙伴呢?
他惴惴了片刻,发现已经走到了河滩附近,帐篷和越野车就在前方。萧泽什么都没再问,他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很晚了,大家都已经休息。他们钻进帐篷躺进睡袋,因为疲惫困倦,很快也睡着了。
第二天考察队在郢山附近采样,各自有任务,按照划分好的地图行动,没有当地的小工带路砍树,动作慢了些,萧泽带着林予上了山,途中休息时看见了几只漂亮的鸟。
萧泽拍下来留念,他习惯工作期间拍些风景或者有趣的动植物,算是苦中作乐。林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心里惦记着事儿,连萧泽喊他都没听见。
萧泽过去打了个响指:“兄弟,醒醒。”
林予回过神:“哥,你说村民们改变主意了吗?”
“不好说。”萧泽眼看着树上的露珠落在了林予的头顶,然后又渗入了发丝之间,便给对方兜上帽子,还抽紧了绳,“下午忙完再去看看,要是没同意就说明你见鬼没用,那也就不用要奖励了。”
那可不行,林予一听站起来:“别乌鸦嘴!我千年的道行还制不住一群山村野鬼吗!”
之前吹牛自己活了三百岁,这会儿又成了千年的道行,萧泽随孩子去了,谁年少的时候不二百五啊,互相包容吧,理解万岁。
林予硬气了半小时,后来在上山的过程中渐渐迷失了自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这不像景区的山,有修好的平整台阶,这也不是鲁迅的名言,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这儿根本就没有路,放眼望去全是树、藤蔓、杂草、石头,再仔细望去,可能还有不太美丽的虫子。林予时不时摸摸头顶和肩膀,生怕小鸟往自己身上拉粑粑。
“哥,这是你来过最那个的地方吗?”
“最那个?”
就是闭塞、落后、惨,林予解释。
“这儿真不那个,有山有水不错了。”
“那你最烦去哪儿啊?”
“大兴安岭吧,太他妈广袤了,走得我腿疼。”
“啊……你都腿疼了,我以为你那是铁腿呢。”
效率高的话,一天采几十个样没问题,其实采得少还不是最郁闷的,最郁闷的是下山走错路,越绕越远,最后体力丧失只能把采好的样扔掉。
那种时候真到体力极限了,别说铁腿,金刚钻打的腿也跟快折了似的。
萧泽带着林予穿行在山中,采样、做记录、偶尔拍张照片,一壶水轮着喝,一包饼干分着吃,还要传道授业解惑。
与此同时的郢山村子里,数十村民都聚在了昨天那个领头人家里。领头人叫范和平,奔四张了,叼着根旱烟揣着袖口,坐在院子里的大石磨上。
他拿下烟问:“你们真的都梦见了?”
众人点头,其中一个夹着卷黄纸的村民说:“我爹走了半年,这是第一回 给我托梦,他说我糊涂,不该和那帮城里人打架,还让我迎他们进村。我等会儿去坟上给我爹烧点纸,陪他说说话。”
“我也要去嘞。”穿马甲的开口,“我爹也给我托梦了,也是这么说。”
一会儿的工夫,十来号人全都说自己梦见了已故的亲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劝自己迎考察队进村。范和平叼着烟陷入沉思,大家问他该怎么办,他一时间也理不清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