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报恩要抱抱(3)

　　纯白的视界前方，出现一团无法辨别的黑影。黑影与他相向而行，汇集、擦过。这一瞬，他竟从那团难以识别的阴影中看见了光秀温和的笑脸。
　　有点呆呆傻傻的，但是却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如和煦般的他。
　　——我的部族体内代代传承着这颗回魂珠。
　　——通过自殒灵核可以让另一人起死回生。
　　——世人惧怕我们，利用我们，虎视眈眈着我们一族的性命。
　　——我和族人们每天都与死亡擦肩而过。为了活下去，我们部族倾尽一切，直至只剩下我一人。
　　——对我来说，“活着”是件多么奢侈的宝物啊……
　　——可是现在，我不后悔。
　　——因为只有玄王大人是真真需要“我”，所以我愿意为玄王大人敬献回魂珠的力量。
　　——所以……
　　那率真朦胧的双眸显得分外刺眼，玄王忍不住伸出手去拉扯那团黑影。
　　“光——……！”
　　“您怎么了吗，玄王大人？！”
　　玄王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王座上。王座下跪拜着四灵将中的三人，在他们后一排，幽冥界的武将们整齐地跪拜着。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稍稍抬起了一点头，以谦卑的角度谨慎窥探着高座于王座上的自己。
　　“玄王大人？”看玄王没有反应，星魂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让背脊稍稍挺直了些，抬起头，再次出声询问。
　　“……不，没什么。”
　　“是，失礼了。”得到回答的星魂，紧张的神情释然，将身子压低，再次恢复成标准的跪拜姿势。身边的两位四灵将也同他一样。而身后那些方才小心翼翼窥探玄王的武将们，赶紧将头压低恢复成恭敬之姿。
　　玄王以平常漠然的态度做出回答。发现自己的右手还在半空悬着，稍微迟疑了一下，慢慢收回手臂，稍微往右侧的扶手靠了靠，用手扶额，托在了扶手上。
　　实际上，他现在的内心混乱得很。
　　他还记得自己因为瘴气的侵蚀陷入濒死的状态，然后，光秀突然攻击了自己，产生的强烈爆炸将他们两个人都卷了进去，再然后……
　　光秀的脸，光秀对他说的那些话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中。
　　“光秀呢？光秀在哪里？”
　　听到玄王大人突然问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平行跪拜的三位四灵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四灵将之首的星魂作出回答：“请玄王大人原谅我等的无知，我等实在不清楚光秀是谁，还恳请玄王大人赐予我等调查的机会，挽回此次的失态。”
　　四灵将们竟然不清楚光秀的事情？是说光秀的存在从他们的记忆中抹消掉了吗？
　　……不，不太对。
　　从部下们的态度来看，好像自己濒死也好复活也好，这种事根本就没发生过，否则他们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泰然的。然而他确确实实是死亡过一次，他的确有这样的记忆，并且很诡异的出现在这个王座之间，而不是病死的床榻上。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
　　但是目前无法自由展开行动，因为他身为幽冥界的统治者，不能做出“不符合玄王”的行为。
　　玄王抱胸沉思。
　　现在只能谨慎地行动，以极小的试探来寻找线索、掌握现状了。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玄王就注意到一件事。
　　“夜羽他……”
　　玄王环视着下方的部下们，故意拉长了尾音。
　　就像人族的皇帝上朝一样，臣子们除非告假不得缺席。夜羽不在场，想必是有某种理由。那么想搞清楚自己“本该知道”的理由，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问话来套取情报了。
　　好在他对自己部下的性格了若指掌，倘若是以这样长的尾音问话的话，属下一定会“善解人意”的主动汇报夜羽的去向。
　　果然，星魂回答道：“是，回玄王大人，夜羽已成功收复西方的城镇，但若想将魔猪完全驱逐出西方大地，恐怕还要一段时间。……玄王大人要唤他回来吗？”
　　不愧是星魂，洞悉了他的想法，而且，还意外收获了重要的情报。
　　夜羽驱逐西方大地的魔猪，那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西方的领地上突然涌现出一种大型的魔猪，它们似乎是受到瘴气的影响变得异常凶猛残暴，而且破坏力惊人。西方的都市遭到严重破坏，负责守护城镇的武将也被杀死。这起事件当时震动了整个中央，玄王命四灵将之一的夜羽亲自前往西方驱逐魔猪。在大晋江城建成以来，需要四灵将亲自出面讨伐魔物还是第一次发生。
　　这件事玄王怎么会不记得？
　　这样说来，他藉由光秀的力量复活，并回到了三年前吗？
　　玄王思索着。
　　如果是三年前的这个时期，那么玄王便晓得将如何应对眼前的部下们了。而且问题还有一个……
　　“玄鹰，北斗，命你二人立即前往西方大地，将魔猪全数歼灭。”
　　二人齐声：“是！”
　　“星魂，速召夜羽回来，余有别的任务交代给他做。”
　　“是。”
　　是了，三年前，他命夜羽只是将狂化的魔猪驱逐出幽冥界，而不是尽数消灭。西方大地与人类一个叫做稷慎的小国接壤，让魔猪和人族互相残杀，可比杀死它们有效多了。
　　这个小国家的人类负隅顽抗了两年，可惜魔猪这种魔物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强大。人类的部族不像幽冥界这般团结。国家与国家的援护是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而不是因为是同一种族就会互相帮助。为了不损失本国的士兵，没有国家愿意对稷慎这个小国伸出援手，所以两年后稷慎便从人族的版图中彻底消失，昔日美丽的都城如今沦为一座废墟。
　　自己播下的种子究竟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那时候，还是挺关注来着。还让夜羽前往稷慎查探了，也就是在那时，发现了自魔猪蹄下生还的光秀。能在那样的状况下生存下来，出于好奇的心态，让夜羽把他带了回来。
　　……
　　那家伙弥留之时对自己这样说过，说“最后只剩下我一人”。
　　如果说，是因为他当初的决定而毁了光秀的家族的话……
　　玄王闭上眼。
　　三年前吗……特意让他回到这个时期，是为了可以避免自己再次犯下过错吗？
　　召夜羽回来，就是想让他秘密前往稷慎国，了解光秀的生活情况。他的四灵将中，只有夜羽还算是能够正常看待人类这个种族的，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他去办。想想前世也是夜羽一直在关照着光秀。
　　玄王这一世并不打算将光秀带回幽冥界，毕竟人类的世界才是他应该生存的地方，他不能再剥夺他的自由了。
　　※※※
　　数日后，夜羽复命回来了。
　　“玄王大人，整个稷慎国都调查遍了，并没有发现叫光秀的人类。”
　　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再次见到那个梦回牵绕的他。
　　落差感像潮涨时的海浪不断拍打着玄王的躯体。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玄王大人流露出这种表情吧，夜羽仿佛被电击一样有些错愕不安。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为何玄王大人会在意一个人类……呢？”
　　那位向来冷漠的玄王大人，竟然稍稍露出了寂寞的神情：“啊，稍稍欠了他一点人情债。”
　　“人……人情债吗？”
　　玄王大人是什么时候，怎么会欠一个人类人情债的，实在让夜羽想不明白。当然，他也没有勇气将心中的疑问询问出口。
　　“那么，属下扩大搜索范围，从人族的另外几个国家着手调查。可否请玄王大人加派一些人手给属下？”
　　人族光是国家就有五个。国土面积覆盖很广，于幽冥族来说人界的许多领土属于未知区域，对这些区域进行搜查非常有难度。而且还是由他独自完成，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行，这件事只能由你一个人来完成。余要你找到这名叫光秀的人类，去观察他的生活是否安定，并回来报告给余。如果其他人也参与此事，你觉得当他们见到人类时会怎么做？”
　　“……会忍不住大开杀戒吧。那名叫光秀的人类，出于玄王大人的命令其他人尚且不会对他怎样，但是其他的人类就……”
　　“没错，就是这样。余不能要求武将们拿出对待子民的态度来对待身为下等种族的人类。所以这件事情只能拜托给你，要辛苦你了。”
　　夜羽惶恐地摆摆手，连忙道：“岂敢！为玄王大人分忧本来就是我们四灵将的存在意义，属下等喜悦还来不及，怎么会感到辛苦呢！”主人将如此重任交予自己，那是对自己的信任与肯定。夜羽满心喜悦，无比恭敬地对着玄王行君臣礼。“属下定不辱使命！”
　　“唔嗯。不过想从人族全境快速找到一个没有名气的人比较困难……”玄王用手托住下巴想了想，脑海中就忽然想起一条重要的线索，“这样吧，你从‘回魂珠’开始着手调查吧。”
　　有了回魂珠这条线索，夜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找到了光秀。
　　“回玄王大人，回魂珠是人类一个叫‘羌’的小部族代代传承的寄生型法宝，纯血统的羌族人一出生身体里就寄宿着这个法宝。法宝随着宿主一起成长，直到宿主成年的时候，法宝才可以发挥它的效力，可让一人复活，不过代价是宿主的性命。
　　“他们隐居在稷慎国北方的山脉里，不过部族已经遭到毁灭，幸存的些许族人沦落成奴隶，成了北狄国贵族们的玩具。属下已找到光秀，他也是这些奴隶之一，现在在一个叫泰辛的奴隶商人手里，目前还没有性命之忧。……玄王大人，需要属下将他救出吗？”
　　“……奴隶？”玄王重重咬着这个词。奴隶代表着什么，玄王比谁都清楚。
　　主人明显不悦的低沉声音，夜羽的表情因恐惧而冻结。
　　“带余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随行侍卫！”
　　“不需要，余跟你就可以。”
　　“还、还请稍等！一个随行侍卫都不带就踏入人类领地实在太危险了！倘若玄王大人遇到什么万一，侍卫们当以身为盾，绝对不能让玄王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
　　“没听见余说话吗？”
　　玄王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黑色灵气。灵压所带来的恐惧，深深威慑着夜羽。
　　“遵、遵命！”
　　展现绝对王者力量的玄王再没去看夜羽一眼，笔直地向大门走去。


第4章
　　从云间倾泻出一道道极柔极暖的阳光，正交织挥洒在五彩琉璃瓦上。檐上的戗兽也贪婪地吞吐着斜阳。姬路城主的住宅，是最最浮华奢侈，外乡人很容易就能从千家宅院中辨认出来。
　　走在石砖铺就的街道上，玄王一言不发。夜羽跟在主子身后，时不时地瞟两眼主子俊美的侧脸，揣摩主子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由于夜羽先前已经探过路，从幽冥界用传送术抵达北狄国的姬路城，就只需一瞬。
　　他们找到那个叫泰辛的奴隶商人的时候，光秀已经被他卖了出去，说是卖给了姬路城最有权势的领主。然后泰辛就理所当然的挨了一顿胖揍。夜羽召唤出暗影侍卫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先打他个半死，再将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
　　玄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个肥得流油的奴隶商人一眼。从踏入姬路城到现在，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蔚蓝的天空和周围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