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的脚步更慢了。
男生穿着短款牛仔外套,简单的休闲裤,一双运动鞋又白又干净,站姿闲散却仍能看出肩膀挺阔,宽松的休闲裤也藏不住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越走近,江浸月越觉得这个人眼熟。
直到他走到单元门前,下意识抬头,隔着缭绕的烟雾,看向那个人的眉眼。
烟雾朦胧,那人纤长的睫毛一抬,一双凉薄的黑眸看了过来,因两个人的身高差距,那人甚至不曾抬一下头。
只一眼,江浸月立刻移开视线,脚步重新加快,一溜烟跑进单元门内没影了。
烟雾后的人重新看向手机,表情冷漠,似乎完全不认识江浸月。
江浸月走出电梯,走进家门,心想那人不认识他也是应该的,虽然他们同校两年,但既不是一个班的,他又是个透明边缘人。
哪怕他们曾有过那么一点点交集,但江浸月已经习惯了被人遗忘。
出租屋的房门关上,江浸月摘下帽子、口罩,将鼻梁上架着的厚重眼镜扔到桌子上,又熟练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根黑色一字夹将额前过长的头发别上去,这才坐到沙发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流程他每次出门、进门都要来一次,熟练得就像战士无数次穿脱盔甲,对他来说,长长的刘海、厚重的眼镜和口罩就是他的盔甲。
江浸月捧起仍旧热腾腾的包子,轻轻咬下一口,有些走神。
楼下那个人是陆清眠,泽县二中高二才来的转学生,泽县二中的男神学霸,传说级别的人物,听说他本是S市的人,当初莫名其妙在高二转学到一所小县城的小破高中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如今在H市见到他,江浸月更觉得奇怪。
大家都在传陆清眠大学一定会回S市或者干脆出国,毕竟他不仅成绩优异的与泽县二中格格不入,也拥有着与泽县贫穷气质完全不符的优越家境。
一个包子吃完,江浸月正要去咬第二个,后背肩胛骨附近便弥漫上来细密的痒。
痒意从刚出现的轻微到令人抓狂的剧烈不过数秒时间,还热着的包子被扔在了茶几上,江浸月焦躁地脱下外套,一边抬手疯狂抓挠后背一边往浴室冲。
又来了,这种令人疯狂无助的痒。
只来得及脱下短袖,江浸月就已经打开了淋浴冷水,在冷水的冲淋下,后背的痒意才能有所缓解,但仍旧剧烈。
江浸月拧紧眉毛,鸦羽般的睫毛颤抖着,水珠不断自睫毛抖落,划过挺翘的鼻梁,顺着纤细的锁骨一路流淌过有些单薄的胸膛。
他双手往后,修剪干净整齐的指甲用力抓挠着后背,后背肩胛附近白皙的皮肤早已布满道道红痕,隐隐已渗出血迹。
感受到疼痛,江浸月仍不停下,直到后背一片狼藉,痒意渐缓,他才垂下手臂,轻轻关上了花洒。
“嘀嗒、嘀嗒……”
花洒的喷头有些老旧,关上后仍有水珠滴落,砸在地板砖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浴室里清晰可闻。
江浸月低垂着头,腿上仍裹着湿透的裤子,就这么缓慢地走出浴室。
他走到卧室的落地镜前,慢吞吞地脱下裤子,直到浑身一-丝-不-挂。
湿透的发丝一缕缕的贴在颊边,江浸月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冷水让他的鼻尖微微泛红,连唇色都更显殷红,五官处处精致,过分惊人的美让他看起来雌雄莫辨。
江浸月粗鲁地撩开头发,清透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
过于白皙的肤色、不算宽阔的肩膀、单薄的胸膛,太过细弱的腰肢。
江浸月指尖按在自己身上,用力划过,留下深深的红印。
与细弱腰肢对比鲜明的是过分挺翘的臀,江浸月低头,看到了自己有些肉感的大腿,随后注意到了泛着薄红的膝盖。
那抹红如最纯正的胭脂,不浓不淡。
不仅是膝盖,淋过冷水的江浸月连脚趾都泛着微粉,圆润的脚趾蜷缩着,脚背弧度优美,精致得不像男人的脚。
江浸月却立刻移开视线,抬头对上了镜子里自己的双眸。
那双眸凛冽而清透,里面翻滚着毫不掩藏的厌恶。
“太恶心了。”江浸月呢喃,指尖更用力地挠过皮肤。
他是如此的厌恶自己的身体,厌恶这般不像男人的身体。
他转身,不愿再看自己一眼。
镜子里映出他布满斑驳红痕的肩胛,那红痕道道交叠,宛如急欲振翅的羽翼。
第2章 坠落
剩下的素包子直到放凉了也没有被吃掉。
江浸月将出租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放在了窗边,趴在窗沿上看着天空发呆。
这间出租屋在12楼,因临近大学城,租金不低。
江浸月的家境并不富裕,只是普通家庭,父母一辈子都在远离H市将近一千公里的泽县,开了一家小超市,也会在门口卖一些烤肠之类的小吃,收入并不高。
因江浸月的特殊性,他没办法住学校的宿舍,甚至没办法坐人群密集的火车,连来H市都是花了将近一千块包车过来的。
这次来H市上大学,是江浸月第一次离开泽县,他的母亲王小丫是想来送他的,可小超市事事都需要王小丫打理,若是送他来H市,必定要关店几天,几天的收入对他们家来说非常重要,损失不起。
至于江浸月的父亲江望丰,从来什么都不管。
这间出租屋是王小丫费尽心思托人打听到的,背着江望丰偷偷租下来,甚至早早就将想在店里帮忙的江浸月赶了过来。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12楼的风有些大,将两旁淡蓝色的朴素窗帘吹起,也吹乱了江浸月过长的碎发。
挡着眼睛的头发被吹起,露出江浸月饱满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可江浸月本人从来是厌恶自己长相的,他下意识将头发往下压了压,想起12楼的窗外根本没人会看他,才放下手。
亮黄色的手机正“叮叮”声不断,H大的新生Q-Q群十分热闹。
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H市大学生兼职群的邀请链接,因聊天的人太多,很快被刷了上去。
江浸月往上翻聊天记录,点进邀请链接加进了兼职群。
兼职群有大几百人,不同于新生群的热闹,里面没有人闲聊,只有一条条兼职信息。
江浸月一条条往上翻,群主这时发了一条新消息:
代办健康证,200块/人,不需要等也不需要去医院,新加群的学弟学妹们不考虑一下吗?去KFC、麦当劳兼职都需要健康证的呦~
江浸月指尖悬停在手机屏幕上,脑海里浮现母亲王小丫不到40岁就已经格外沧桑的脸庞。
小学六年级前,江浸月一直是一个让人十分省心的孩子,饭量小、什么都不要,能自己做到的事情从不需要妈妈帮忙,王小丫只需要一点点钱就能养活他,可小学六年级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变了。
这些年,江浸月一直在逃避,此时不过稍触回忆,身体立刻开始颤抖,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掐住,眼前阵阵发黑。
他抓紧手机,靠在窗沿,咬牙硬撑。
他的感官在此时像是失效了,明明他身处只有他一人的出租屋,却感觉耳边满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大笑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地板被什么尖锐物品刮过的声音。
耳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身体传来阵阵剧痛。
“怎么搞的?买家要的是女孩,怎么绑了个带把的?”
“这小娘娘腔白白净净这么漂亮,谁能想到是个男孩!”
“抓都抓了,想办法卖了吧。”
“怎么卖啊?抓他的时候搞出那么大动静,现在到处都在查我们!”
手机自江浸月苍白的指尖掉落在地,他紧紧捂住耳朵,声若蚊蝇:“假的,是假的,已经过去了……”
明明他捂住了耳朵,可那些对话声依旧清晰地响在耳边。
那些他一直刻意回避的记忆,从来没有被遗忘,一直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江浸月从椅子上倒下,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眸空洞地看着前方。
眼前的漆黑消散,他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缩在肮脏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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