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强推] (五)(18)
花灵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笑道:“我在大雪山秘境中所见之人多为魔修,果然你们这些正道修士想的事不大一样——人死自然是不能复活的,我所说‘罪孽’与你想的并不一样,你既然已入剑神域,想必已经能感觉到了,冥冥中扣在修士们头上的那东西……”
严争鸣:“天道。”
“天道,有清浊动静,有长短厚薄,至刚则折,至厚将崩,”花灵低声道,“天道令魔修修为一日千里,又令他们嗜杀嗜血以为平衡,若要魔道成圣,非得终身未曾沾血。天道要的是平衡,修士,所谓‘罪孽’也是它平衡的一种方式,让修士们种因得果,自己惶恐约束自己的行为,以免善恶到头有天劫。”
说话间,严争鸣双脚踩上了实地,仿佛是接近雪山秘境的腹地了,那些暴虐的罡风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随着真元运转,严争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他将程潜打横抱起来,并未继续深入,站在原地道:“你的意思是,这金莲叶子听起来那么神乎其神,其实说白了,就是天劫面前一把逃避罪责的红杏?”
花灵:“出于淤泥,去其浊取其清——你要是非那么说,倒也没什么不对。”
严争鸣心里生出了说不出的抵触,那股来自金莲叶的致命吸引力都被冲淡了。
花灵站在距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有什么正邪之分?不过是你们这些凡人看不透罢了。”
严争鸣听了简直想冷笑,要真是这样,韩渊那五百年的鞭刑又有什么意义?只要往脑门上贴一片莲花叶子,当场就能变成一个纯洁无暇的小绵羊!
就在这时,严争鸣忽然听见一片植物破土而生的声音,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异香流转而来,花灵微微仰起头,轻声道:“金莲花开,那片能障目的叶子也展开了……”
严争鸣一愣,顺着那花灵所在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朵不过两捧大的金莲花静静地浮在地上,真的接近金莲,那妖异的金光反而没有那么浓烈了,说不出的圣洁。根系却深埋在漆黑的北冥海水中,有种强烈的反差。
是了……这大雪山秘境能熄灭一切火光,包括天然的夜明珠,因为此间冰雪是那极黑的北冥之水凝成的!
金莲孤零零地横在薄薄一层海水中,上面飘着一层影影绰绰的雾气,仿佛是感觉到了外人的气息,莲花忽然缓缓地转动起来,露出了被它藏在下面的一块巴掌大的莲叶。
不知为什么,一见那莲叶,严争鸣心里忽然生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心。
花灵低叹道:“这就是大雪山之心……修士,既然它为你而展,它便是你的了。”
严争鸣却没有动。
那花灵看了程潜一眼,忍不住道:“金莲叶如昙花,完全展开后只有一炷香的时间,随即枯萎,雪山秘境也跟着崩塌,此乃人人打破头想要的人间至宝,你还在磨蹭什么!”
花灵的话音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压抑不住的焦躁与催促,严争鸣被他催促得几乎生出逆反之心,想道:“皇上不急太监急,这是什么道理?”
那花灵见他神色游移,立刻对症下药道:“就是莲叶等得,你师弟的画魂恐怕也快等不得了!”
这话笔直地戳中了严争鸣的死穴,随着他不住靠近金莲花,程潜的脸色也越发惨白,及至此时,他两鬓的头发已经全然被冷汗浸湿,手指正无意识地痉挛着缩成拳头,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花灵:“你打算看着他为了不杀你,自残自伤死在你怀里吗?”
严争鸣终于再摒不住,将程潜放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腾出一只手伸向那能让世上所有魔修疯狂的金莲叶。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程潜醒了。
第104章
程潜眼中有残存的金光闪过,他似乎从极大的痛苦中回过神来,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了严争鸣伸出的的手。
他浑身仍在不住地颤抖,眉目间除了痛苦,还有种说不出的沉郁之色。
程潜闭了闭眼,下一刻,严争鸣替他收在背后的霜刃蓦地脱鞘而出,在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扇形,毫不留手地砸向了一侧的花灵。
电光石火间,花灵本想避让,那霜刃的角度却极其刁钻,若他避让,剑气必然会波及金莲。
花灵避无可避,大喝一声,那外冷内热的古怪真元以他为中心,瞬间结成了一道屏障。
这屏障不知是功法还是什么法宝,连大雪山秘境中的罡风都扛得过去,与霜刃的剑风短兵相接,撞出一声动地惊天的巨响,在北冥深处来回游荡。
大雪山发出不堪忍受的“咯吱”声,本已经安静下来的罡风再次不安地涌动起来。
再看,那金莲花下面哪有什么叶子,分明是光秃秃的一片!
居然是障眼法。
霜刃踉跄着飞了出去,被程潜伸手一拉拽进手里。
同时,花灵连退几步,原本灰白的影子仿佛不稳定地晃动起来。
这一番变故如兔起鹘落,简直让人应接不暇,严争鸣与那花灵几乎同时开口。
严争鸣惊疑不定地问道:“小潜,你这是干什么?”
花灵愤怒地咆哮道:“你疯了吗,这金莲可是北冥之心!”
“北冥之心……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程潜沙哑地低声道,他脸色丝毫不见比方才好,目光如墨,死死地盯着那花灵模糊不清的影子,面沉似水,“别装了,你手中这朵冰心火还是我亲手在昭阳城中挖出来的。”
等等……冰心火?
严争鸣:“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唐轸?”
“唐轸”二字一出,程潜拢在霜刃上的手背青筋暴露,剑尖轻轻地擦过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
严争鸣一个头变成两个大,问道:“你又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是画魂吗?”
“拜唐真人所赐的画魂,不过现在已经解了,”程潜转向他,森冷幽深的目光落在严争鸣身上的时候,总算柔和了些,他深深地看了严争鸣一眼,忽然轻声道,“师兄,多谢。”
这一眼里好像有千言万语,严争鸣完全不明所以,本能地摆手道:“不……不用谢,等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这只蛾子就是唐轸,他还给你下了画魂?”
“他真正的身体是噬魂灯,我猜他只是元神借着冻在大雪山秘境中的鬼影之身行动。”程潜缓缓转向“花灵”,低声道,“只有噬魂灯真正的主人,才能将自己的神识投入噬魂灯中无限鬼影里,是不是,唐兄?”
他将话说到了这里,那“花灵”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在空中缓缓显了形。
白雾中先是浮现出一个死气沉沉的少女形象,那面色与呆滞的目光一看就知道是一条鬼影,随即,鬼影逐渐拉长,五官在空中缓缓地扭曲变化,仿佛一团泥巴,几经变动,最后成了一个唐轸。
唐轸被他当面揭穿,几乎功亏一篑,然而他城府极深,并未让懊恼显露在脸上,负手笑道:“所谓鬼道,本来就是魂魄之道,若修鬼道的人只能指挥着一帮鬼影去撕咬敌人,那养鬼影同养狗的有什么区别?未免太低劣了。”
严争鸣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噬魂灯,那蒋鹏是什么?”
唐轸扫了一眼那光秃秃没长叶的金莲,慢声细语地说道:“也罢,同你们聊聊天也无妨。蒋鹏是一只鬼影,鬼道一途博大精深,魂魄与元神可以炼化,难道肉身就不可以吗?世人未免太过拘泥了。”
严争鸣惊愕地问道:“你将蒋鹏连人再魂一起炼了?”
唐轸笑道:“这可不曾,严掌门大概也听说过,鬼道是魔道的一种,都不能亲手沾血,否则必成为杀意的奴隶。我不过是在他游历途中,借着与他是旧识的关系同他接近,因势利导、推波助澜了一番而已,蒋鹏是自愿被噬魂灯炼化的,而且到现在,他都还以为是自己控制了噬魂灯呢。”
程潜冷冷地说道:“韩渊对我说,当年天衍处的人处心积虑地给了蒋鹏一套所谓鬼修功法,又设计他被引入噬魂灯,成为鬼修……我听了当时就觉得奇怪,三王爷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怎会看上蒋鹏的资质,原来是你。”
即便当年韩渊是被周涵正下了画魂,那也是他们和周涵正之间的私人恩怨,对其背后的天衍,最多是厌恶不齿,所以后来吴长天登门拜访,严争鸣也只是说“打出去”,并没有要动手杀人。
如果没有蒋鹏杀韩渊全家这一茬血海深仇,韩渊对天衍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恨意,也根本不会为了报复天衍而修成魔龙,搅得南疆大乱。
程潜:“是你误导了韩渊。”
唐轸轻轻一笑道:“从童如到顾岩雪,天衍处干的好事还少吗?就算没有我推波助澜,有‘三王爷’那样下作的人自寻死路,他们又能长久到哪里?”
严争鸣蓦地想起当年西行宫白嵇上青龙岛捣乱时,打的是寻找孙子的旗号,当时有人站出来说岛上有鬼道之人,他当时还以为那是心怀叵测的人们为了逼迫顾岛主而找的借口,现在看来……
严争鸣突然道:“师祖那时险些毁了你的噬魂灯,所以那段时间,你一直躲在青龙岛附近!”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在场三人却都听懂了。
唐轸没有否认,说道:“我精研魂魄之道,两百多年前,奉师命前去侍奉牧岚山上一位寿元将尽的前辈,那时我年少气盛,陪伴他寿终正寝后,一时起意,用新得的秘法偷窥了他残留在肉体中的元神痕迹,意外得知了他的一些记忆,这位前辈原来是天衍处的钉子……他们当时正酝酿着对风头太劲的童如下手。”
“我太好奇了,”唐轸道,“正值我那时功法初成,卡在元神关卡上,需要下山历练,我便通报了师门,带着一个师妹前往扶摇山等着看热闹。”
严争鸣接道:“没想到机缘巧合,你没看成热闹,反而自己成了热闹,还给妖王戴了一顶绿帽子。”
唐轸对他的粗俗一笑置之:“确实,我也没料到这一出去,竟然就没能回去——这么多年了,我为了这金莲叶,翻查遍世间所有蛛丝马迹,才弄清这金莲叶子须得食‘势’而生,必要吸食一个凝聚了天下之势的人之精魂,它才能最终落花见叶,倘若当年顾岩雪不死,那么这‘势’是落在他这个天下座师身上的,不料由于蒋鹏那蠢货,我当时被童如所伤,被天衍处快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