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都是些笔墨纸砚,适逢大比,街上穿襕衫的文人格外多,支出门面的小摊上也应景地悬挂着不少字画,伏霄凑过去观赏,只见那些装裱技术或高或低的画轴上毫不吝啬地题满了各代名家的款,尚有几个举子模样的站在摊前,交头接耳地品评着。
其中一名衣着板正的绿衣举子,声音模糊地响起:“这松柏图甚妙,笔法苍劲,我看确是山南居士的真迹。”
伏霄一时好奇,起了心思站在一旁听他们谈论。
另一蓝衣的道:“前年我在容亲王府上有幸得见山南居士的真迹,他的印左下角有一处方形的残缺,今日这幅,印是对的,笔法也错不了,但山南居士避世已久,流传在世的赝品颇多,兄台再好好鉴别一番。”
说罢,那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最后一名青衫。这目光太过期待,青衫人严阵以待地皱起眉,上下将那画打量一番:“我观此画,确有澄怀味象之妙,应当是真迹无疑。”
小店老板咧嘴一笑,搓着手看着三人。
绿衣叹息道:“季兄发了话,看来的确是真迹,可惜我囊中羞涩,只能看此等画作被挂在市井之中,实在惭愧。”
蓝衣亦是摇头:“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青衫人却拧紧眉头,不肯离去,站在画摊前思索再三,对那老板道:“此画多少钱?”
老板嘴角快咧到耳根,眼珠子滴溜溜在他身上转,伸手比个数:“三百三十两,公子少年俊逸必是前途无量,小店愿交个朋友,今日只需三百两白银。”
局做到这个地步,伏霄也看明白了,俩画托撺掇这冤大头买画呢,他虽不怎么分得清五谷,数还是识得的,三百两实在太黑,一时动了恻隐心,想了稍时,轻咳两声,道:“什么神品丹青,却让我来看看?”
字画与文玩一样,旁观的只兴看透不兴说透,画摊老板何等人精,瞬间就看出这人是来搅局的,还没出声阻拦,一柄扇柄便敲在了绢面上。
“我观画中山川形似蜀中,可山南居士从未到过蜀中,如何见过蜀中的景色,还画得这般纤毫毕现?”
老板怒道:“你你你——”
那青衫人愣了一愣,目光微斜,看着伏霄,正气凛然道:“仅以此宗断定画是假,未免太过狭隘。何况世上以讹传讹之事未免太多,阁下又如何得知,阁下所知就是真的?”不等众人反应,他转向老板:“烦请替我包起来。”
老板呆了,一旁两名托也呆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直到两张银票被拍在柜台上,人才如梦方醒。
伏霄做善事不成,反碰了一鼻子灰,眼睁睁看着人包了画离开,还道是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妥得罪了人,思量再三也思不出个因果来,只好猜测恐怕是今日流年不利,不宜助人。
他无奈躲开画摊老板警惕的目光,在街上漫无目的转了一圈,东捡捡西瞧瞧,果然如子兴所说,全是西贝货。
一番走下来,兴致缺缺,最后停在一间书肆前,书肆门脸不大,牌匾也无,七八步见方的陋舍,惨兮兮地挂着一张竖旗,聊做此间书肆的标记。伏霄掀帘入内,店中没有客人,沉闷阴暗,唯一的亮色是几捧竹筒装的花束,稍时,结账的柜子后冒出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响亮地问一声:“客官,您找哪年的刻本?”
伏霄笑道:“怎么掌柜是个孩子?”
那孩子扬起头:“休看我年纪小,客官想要什么刻本,莫说是官刻,就是那些市面上见不到的坊刻,我也能立刻为你找来。”
伏霄见他颇老成,却顶着一张稚气面孔,心下觉得好笑,随手指着一卷西厢:“我想找癸酉年的蜀本,小掌柜可否能为我寻来?价格好谈。”
小孩儿麻利地出了柜台,挽起衣袖钻进了木架的暗处,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小脑袋瓜子又从漫山遍野的新书旧书里出现:“公子,癸酉本好找,蜀本也好找,可是两个加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记得,库房里倒有些存货,兴许就有你要找的那一版。只是我一个人去,需要帮手,要不然,公子随我一道去?”
伏霄欣然应允,施施然背起手,随着那小掌柜一道进了窄窄的后院。
那小掌柜在前面带路,嘴上夸着:“癸酉蜀本的配图最是细致,刊印得也最好,整个京师只怕只有我这一家有货,公子真是识货人。”
“我也是替人来寻,”伏霄在后面淡定地展开扇子,慢慢摇,“小掌柜对刻本这么精通,才真是令我意外。我瞧你模样十分眼熟,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京城虽大,哪里见过也说不准——公子,咱们到了。”他指了指前面的小屋,作势要去开门。
“等一等,我想起来了,”伏霄却站住脚步,俯身将扇尖在他额头上一点,笑吟吟道,“在本王王府里撒野的,就是你不是?”
空气凝固了一瞬,回应他的,是一声饱含惶恐的喊叫:“老大老二,快制住他!”
——两条男子身影从暗处窜出,凶恶的身影在半途就被一根绳咻咻地捆了个结结实实,瞬息化为两个大粽子,一前一后吊在屋前树上。
子兴一手掌心勒着绳结,另一手干脆将那小掌柜整个提起来,任由他两只短腿在半空乱蹬。
“殿下。”子兴等着下一步吩咐。
“别吓到孩子,”伏霄慈眉善目地摇着扇子,在小孩儿希冀的眼神中微微一笑,“那两个打晕吧,这个带去刑部,让他们替我审审。”
一听此话,小孩儿嘎嘎乱叫起来:“殿下!昭王殿下!小的并非恶意!实在是被欺压有苦难诉,才会出此下策啊呜呜呜……”
伏霄在刑部见多了苦情戏码,不为所动。
小孩儿却不管那么多,见缝插针诉起苦:“小的全名竹小仲,本是丹青铺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一朝却被容王欺压,要将我竹家世代相传的孤本抢夺去呜呜呜……”
贺文逸仗势欺人,也不是新鲜事了,只要闹不出人命,他自有办法替自己遮掩,伏霄知道贺文逸的德行,故而没有出声反驳。
竹小仲抽抽噎噎:“容王家中有一位军师,名叫季叔玄,据闻是个附庸风雅之人。我家这套孤本也是因为入了他的眼,容王就逼我本月内交出书,如今只剩两日期限!那是我爹娘的命根子……小的从小就失去了爹娘,他们临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护好那套书……”
伏霄一挑眉,看向被子兴敲晕的两个男子,正是方才在丹青铺街口遇见的那两名书生。
再思及他们称呼那位青衫男子为“季兄”,心下便有了模糊的猜测。
“你去骗季叔玄买画,也是因为这个?”
“那倒不是,”竹小仲哭着说,“那季叔玄那么好骗,三百两我们演演戏就到手了,有钱不赚王八蛋啊!”
“……”
竹小仲怯怯地望着伏霄:“我家那套书,保长也不管,官府也不管,我三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说完又要哭。
伏霄被他哭得头晕,捏着他泥猴似的脸蛋子,狞笑:“为何选我来替你撑腰?”
小泥猴子抽泣:“大伙都说,您和容王是死对头。”
是想借昭王府的力去威慑贺文逸么?强取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较真起来也足够让御史台对贺文逸翻上几个大白眼了,这孩子胆子还怪大的!伏霄震惊地看着他,可是天地日月可鉴,何曾有这么一回事!他自诩与人为善,十全十美勤劳肯干好亲王一个,与那些兄弟们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最多不阴不阳损两句,什么死对头,坊间传闻也太不像话了!
难怪最近大臣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一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原来在悠悠之口中,昭亲王已然慢慢化为一名被权欲侵蚀妄图与星月争辉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加上根本不存在的兵权,简直就是最好的傀儡皇帝人选啊!
伏霄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此刻手足无措。
“你怎知,我不会再抢你一套孤本?子兴,去搜一搜这院子里,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没有?”伏霄粗着嗓子吓唬他。
上一篇:孽徒成了师门团宠
下一篇:全球进化后我辞职去种田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