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尽的沉闷死寂之中,唯独妖王附在陆续耳边轻声调侃:“这一个也非常生气。”
陆续哑口无言。他也看得出来。
这个不着调的妖王能不能别说废话,好好告诉他缘由——他们究竟为何如此大发雷霆。
寰天道君此刻的狠戾威压,和他以前见识过的有着天渊之别,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道门元婴见无人理他,神色讪讪又将目光转向绝尘。
绝尘不似二人那样不近人情,少有自己动手的时候。同他商量,事情说不定尚有回转的余地。
眼光一瞥,猝然凝滞。
绝尘道君轩然霞举,衣袂翻飞缓步走向人群。
他并指掐着剑诀,身影并未有多大动作,一柄飞剑化作流光,心随意动,肆意横行在道门女尊的门下弟子群中穿梭。
剑影光耀如彩云流霞,无声刺入一个金丹修士心口,一剑穿心后,又从她身后飞出,穿针引线般轻易杀光了女尊门下的所有弟子。
冷风吹过,浓厚的血腥不但未散,反而随风扩散笼罩在周围,混着刺骨的寒气,渗入五脏六腑,冻彻心扉。
冷烟寒树下的人群死寂一片,连随风高低起伏的草木都不敢发出任何一丝细碎声响。
水天倾倒的波光水影晕染出血流成河,分辨不清哪里是天,何处是地,血和水的界限模糊氤氲。
妖王依旧附在陆续耳边调侃:“你师尊他……”
陆续眉宇轻皱,额上渗出细密冷汗。
师尊此刻怒火冲天,不需妖王告诉他。
温和高雅的师尊偶尔不悦,偶尔发怒,他不是没见过。
十日之前,他才把师尊惹的雷霆大怒。
但从他从未在师尊身上见过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
师尊究竟在心魔境里遇到了什么?那三人为何会同时出来,皆是雷霆震怒?
绝尘道君缓步走向陆续,一步一步散去周身阴寒。
等走到他身边,周身萦绕的寒气散尽,又变回往日三月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绝尘道君。
“阿续。”并指为剑的劲长手指陡然放松,温柔抚上眼前的如玉脸颊。
雅音带着温言软语的笑意:“什么时候出来的?等很久了?”
他对方才之事绝口不提,宛如无事发生。
陆续侧身后退半步,恭敬行了一礼:“没等多久,师尊安然无恙,弟子便可放心。”
劲长手指空无一物,在虚空中停顿半刻。
过了几息,同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微冷笑一同收回。
妖王又适时在一旁,宛如不同人情世故般故意揶揄:“等了你们很久,快有两个时辰。”
他又补充:“陆续是第一个脱离心魔境的,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
“还把我误当做妖兽,砍了我一剑。”
陆续双眸微睁,完全无法理解想法不可捉摸的妖王,为何事无巨细,将所有毫无意义的情况朝师尊一一禀明。
绝尘道君静默片刻,又宛若无事一般拉过他的手臂,轻言道:“累不累?继续前行,还是找个地方休息?”
星炎魔君的红焰身影骤然横在二人之间。
他和绝尘互相森然对视一眼,一转头,看向陆续时又一副眉飞色舞的轻荡神色,和方才判若两人。
寰天道君此时也走了过来。
他瞥了眼时计,嘴角挂上狂傲又温情的笑意,朝陆续道:“时间尚早,我陪你再散会步。”
方才杀人一地,三人都只字不提。
阴寒戾气消散,若非汇集成河的鲜血还在地上缓慢流淌,血腥味弥漫,陆续恍然以为,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心魔境中的幻象,自己其实并未脱离。
清艳眉梢微不可见一蹙,精妙的嘴角淡淡扬起。
几人不说,他也没资格不识好歹地追问。
眼梢微微一垂,他再次乖顺恭敬地跟在师尊走后,信步走上草木葳蕤的山道。
围了一群的修士霎时散去,景色奇异的连沧山,空荡的似乎只有他们一行五人。
除了能引出心魔的幻妖,在几位大能眼中,所有妖物都不足为惧。
几人闲庭信步仿佛踏青远足,一路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地争吵不休,气氛诡谲,又透有一种动中有静的融洽。
但陆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三人,和进入心魔境之前有着细小微妙的不同。
只是这一丝莫名难言的思绪,很快被别的事情冲断。
他不过好奇问了一句:还会不会遇到幻妖,立刻又遭到几位大能嘴角高扬的嘲笑。
一路上怒气难消的人,变成了暗中磨牙凿齿的他自己。
他不禁怀疑,师尊带他来连沧山,多半是为了师尊自己戏弄解闷用的。
***
秘境小世界中也有白天黑夜。
一红一白两个月亮高悬头顶,夜风忽冷忽热,鬼哭狼嚎随风而荡,听得人不寒而栗。
连沧山的黑夜危机重重,令无数修士心惊胆颤,陆续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是炎天界横行无忌的二世祖,有一个道行高深,无所不能又对他万般宠溺的师尊。
他进入了芥子空间。竹林幽风流水淙淙,小桥楼院皓月当空,天地静好,悠懒闲适
——除了三个不请自来,不知为何非得挤到绝尘道君的法宝中的绝世大能。
“你没有自己的空间法宝?”陆续漠然问向凌承泽。
凌承泽神飞色动,轻浮又狂妄:“有。比闻风这里好多了。我带你过去?”
陆续一脸冷漠:不去。
他完全弄不明白,对方既然嫌弃此处,为何又要待在这里。
凌承泽和师尊相识数百年,亦敌亦友关系微妙。他不知以往时日,这二人私下究竟如何相处。但此时,他一心只想恭送魔君离开。
大不了往后,他对这个声名显赫,位高权重的魔君表现得恭敬尊重一些。
凌承泽疯言疯语了大半天,他提心吊胆,生怕对方将二人时常深夜相见的事情说漏嘴,让师尊知晓。
白日惴惴不安,本以为到了晚上可以稍微安点心,哪知对方和师尊仍是凑到一处。
他瞥了一眼妖王,希望妖王能善心大发帮一次忙。
品种和心思同样不可捉摸,又爱凑热闹的妖王,正坐在红桥的雕花栏杆上,懒散钓着鱼,一动不动对身外事恍然不觉。
反正都坐着不动如山地钓鱼,不能回自己的法宝世界里钓吗?
陆续又将目光转向旁边竹林。
寰天道君抱臂倚竹,身姿狂气潇洒,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晦暗难明的眼神盯的他头皮发麻。
炎天剑尊,从来毫不见外,把师尊的地方当成自己的地方,将师尊的东西看做自己的东西。
师尊有这么一个不分彼此的挚友,陆续不敢有意见,但能不能别紧盯着他。
他绝对不是对师尊心存非分之想的孽徒。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寰天道君扬了扬嘴角,勾出意义不明的笑,陆续迅速将目光移开,将头转向另外一方。
绝尘道君走到他身边,将人半搂在怀,指尖把玩青丝。
“阿续,听妖王说,你看到的心魔是自己?”
轻言细语一句话,紧锁在身上的两道深沉目光又加重了一些。
妖王的背影依旧一动未动,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漠不关心。
寰天道君讥诮一声:“还是那般道心坚定。”
星炎魔君一言不发,静待下一句话。
尖削绝美的下颌缓缓一点头。
眼角微挑的凤目隐藏起一闪而过的阴暗,清朗声线语调柔雅,轻描淡写问道:“怎么不是你想结为道侣的那个人。”
一阵冷风不知从何方吹入,四面八方倒灌,松涛竹调惊动水中游鱼。
这一回,妖王猝然转身,俏皮看向凌承泽,似是好意地大声提醒:“承泽,陆续想结道侣。你那杯喜酒,我肯定喝不成了。”
凌承泽得意张狂的笑容瞬间凝滞。
高鼻深目,雌雄莫辩的浓丽眉眼被竹叶投下厚重暗影。
锋寒目光瞥了一眼柳长寄,看神色,他也知道。
凌承泽从未听说过此事,一股醋意翻腾的烈火骤燃,但听过闻风方才问的那两句话,他瞬间明白对方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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