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斐悚然瞪大双目,手掌撑着地面连连后退,再不敢靠近秦鹤。
“我也不长他这样。”
秦鹤用手点点柳不花的脸,然后抬手揪住自己的脸,将一张人皮撕下,而人皮下没有骨头,没有血肉,只有空荡荡的虚无,他像个无头死尸,阴恻恻道:“我是鬼,我没有脸。”
刘斐眼皮一翻和辛天皓一起被吓晕了过去。
秦鹤哈哈大笑:“这么胆小啊?”
笑完他顶着没头的身体,朝脸色惨白的其他参与者挥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
乌篷小舟载着众人御风前行,朝天穹更高处飞去,秦鹤则从小舟上跃下,化作一只仙鹤振翅离开。
他飞回了长雪洲,落地后也没恢复人形,用尖喙一边梳理着凌乱的几根羽翎,一边和地上因为重伤暂且难以动弹,还恢复了原型,身庞如小山,猬毛如黑云的凶兽道:“步九照,你和你那几个哥哥果真不一样,我也挺佩服你。”
秦鹤绕着凶兽转了一圈:“伤口痛吗?痛就对了,你自找的,和我可没关系。”
谢印雪走了,雪也停了,凶兽利爪虚虚拢着一小条散着金芒的吊坠靠近心口,连个眼神都没给秦鹤。
“你到底想说什么?”步九照冷漠道,“说废话就快点滚。”
“我想说,这世上许多事不能用对与错来分辩。或许你觉得我对你狠,可我没有别的选择。”秦鹤垂眸睨视雪地上的血,“你看,刀子要真正扎在身上才会痛。”
“你可以打破封印大阵,你可以离开长雪洲,然后呢?业火降下,生灵涂炭。”
“当你没有在意的人时,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世间有多少生灵死去,而当你有了喜欢的人时,你只会想让他活下去,他受伤、他死了,你会比自己受伤死去还要痛苦。你看啊,如今当你和我站在同一角度,当你和我一样有想保护的人,你明明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秦鹤声音轻如细风,试图说服凶兽:“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可我们都没有选择。”
“你必须待在长雪洲封印大阵中,因为你离开这里,你活在世间,你就是错了。”
“所以呢?所以我就该死吗?!就该永远被你们困在这里吗?!”凶兽最终还是被激怒了,它目眦欲裂,苍瞳布满猩红的血丝,声音嘶哑狂怒,“凭什么,凭什么——!”
“薄鱼没亲手杀过人,我又亲手杀过吗?!”
“狏即薄鱼它们死了还有下一世,有下下世,只要神魂不灭,便有轮回的生生世世,可我没有啊!我没有前生、没有来世、不入轮回,我死了就会消散于天地,所以我不甘去死,更不甘千年万年永远待在这块破地上,这也叫‘错’?!”
凶兽的声声质问和风一起吹过这片寥落死寂的辽阔雪地,回荡在穹宇之下,奈何天地无声,秦鹤亦无言回答他所问。
他们谁都不能说服谁,谁也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后亦如此,这本就是个辩不出结果的争执。
末了,秦鹤终是不忍,他虽对众生残忍,夺其性命从不心软,却也怜悯众生,便望着伏在雪中默默流血的凶兽说:“行了行了,别嚷嚷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柳不花前世不是你杀的,他也没死于业火,不过他的死因和你到底还是有些关系的。”
凶兽声如寒霜,冷笑道:“关我屁事?”
秦鹤刚要说“你不是因为这事还在妖精客栈房顶跟谢印雪道歉吗”,但没问出口,他又顿悟:生性无情冷漠的凶兽哪会真对柳不花产生丁点愧疚啊?他不过是想借此从心爱之人身上多讨几分心软怜爱罢了。
“哦,好吧。”秦鹤被小情侣刺激得牙酸,“谢印雪也和你无关,你这伤受的属实没必要。”
步九照接着冷嗤。
秦鹤再顿悟:“噢,苦肉计是吧?”
凶兽不耐烦:“赶紧滚。”
“天命如此,步九照。”秦鹤扇扇翅膀,凌空飞起,怅叹道,“你终会明白的。”
“滚。”
秦鹤滚了,长雪洲又只剩下步九照一人,他抬起头看看九步开外的那片无暖光照射的苍白雪地片霎,便闭上双眼,攥紧了捂在处心口小小的吊坠,吊坠沾染了他的体温,握在手里便温温热热的。
步九照扯唇笑了下,低语道:“又骗我,它其实挺暖和啊……”
第245章
谢印雪和柳不花回到了明月崖。
妖精客栈副本三日便结束,出人意料的快,而柳不花的第九关副本通关,下个月谢印雪再进锁长生,他就无法再跟着进去了。
翌日,明月崖下雪了。
这是今年第二场雪,柳不花和沈秋戟都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又会不会下到明年去。
那天早上醒来,柳不花一推开窗,入目便见明月崖院中那棵巨大的梨花树枝杈上积满了雪,打眼望去,与梨花开了也无甚两样,视线下移,他又瞧见树下有个身影在动。
那身影穿一身素白的衣衫,发梢间挂着点点雪粒子,双足深陷雪中,只有瘦骨伶仃的脚踝露在外面,颜色几乎与雪一样白。簌簌的轻雪落下,坠到他肩头后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重量,沉甸甸像是能把这道身影如花枝般折断。
柳不花浑身的血液霎时如被冻住一般,僵硬了好几秒才能动,一把抄起自己的外套就朝那道身影跑去:“干爹!您怎么外套和鞋子都不穿啊?!”
青年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没事,不冷。”
柳不花生气了,给人盖好衣服后沉声说:“您会生病的!”
青年还是笑着说:“不会的。”
柳不花说不过他,又不能骂人,便在心里决定今天中午要去炖小干妈留下的药膳,炖十倍分量让谢印雪喝,亲自盯着他喝,不给谢印雪有机会像以前一样偷偷把药膳倒了!
这样一想,柳不花方才觉得梗在喉头的气能顺下去了,询问谢印雪:“您一大清早在做什么呢?”
青年重新垂首低头,专注于指尖下的事物:“下雪了,出来玩玩雪。”
柳不花不是第一回看雪了,却是头一次见谢印雪玩雪。
谢印雪在拜陈玉清为师入明月崖前叫沈秋霖,后来改名“谢印雪”,是因陈玉清要他时时刻刻铭记断欲忘情,莫要留痕,所以那些雪从来就落不到谢印雪身上。
——除非他动心。
这个动心,不仅限于“爱”,“恨”也可以,“悲”也可以,“怒”也可以,只要是人的“七情六欲”都可以。
谢印雪如今在为谁动心,答案不言而喻。
他瞅着谢印雪动作,发现青年好像是在堆雪人,但堆出的东西柳不花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就问:“干爹,你在堆什么东西?”
“堆小狗。”谢印雪告诉他,说完把狗耳朵捏上,紧跟着又捏出狗嘴,笑盈盈地说,“一只可怜的小狗狗。”
柳不花秒懂:“堆的不是东西,是小干妈。”
谢印雪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别让他知道。”
“我的嘴您还不放心吗?”柳不花拍着胸脯给谢印雪保证,说完指着屋檐底下的小孩道,“但是阿戟那张嘴不省心,您得想办法封他的口。”
谢印雪心道:你们俩的嘴都不能让我省心。
在心里默默说完,谢印雪转过身,果然瞅见沈秋戟脸色铁青,抱着条绒毯站在屋檐下看他们。
谢印雪三下五除二把小雪狗堆好,让它留在梨花树下,然后起身走向房屋,拿走沈秋戟怀里的绒毯裹住身体:“脸色这么难看,谁又惹你生气了?”
“我的脸色再难看能有你的难看?”
沈秋戟嘴毒,托他那对好赌还会家暴的爸妈的福,关心的话说出口后总要变个味,一年前谢印雪把人接到明月崖时还想:他好好教,哪怕学习烂,哪怕没天赋,教久了也总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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