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劳工体们纷纷点着头,兴奋地附和了起来。
感应灯灭了,其中一个劳工体拍了拍手,灯又亮了。
乔抒白看着这片无处不流淌着污水,连光明都是奢侈的地方,还有这些眼中闪烁着希望与期许的劳工体,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难以控制地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很快,”展市长对他承诺,“我们会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
劳工体们便轻声欢呼着,对他感激涕零。
不远处突然有动静,乔抒白看见几个人从地面上的一个洞里爬出来,似乎是结束了一次检修。
说话的劳工体们过去帮手,展鸿便带着乔抒白回到飞行器里。
一坐下,乔抒白觉得头罩快把他勒得窒息,没管展市长,刚等舱门闭合,便解开了颈部的按钮,把头罩摘了下来。
舱里热得发烫,像有火烤着他的脸颊。飞行器的空调吹出冰一般的冷风,很快将温度降了下去。
展市长也摘下了头罩,按了回程的路线,将头罩抱在手里,微微转头,看着乔抒白。
“大约三十年前,星球出现一次假性返夏,”展市长的情感仿佛也在刚才经过了大起大落,声音不稳地开口,“许多动物提前结束了休眠。我们毫无准备,地下劳工体出现了极大的人员伤亡……你能看见的这片海域,飘满了尸体……只要见过那景象,都不可能会忘记。”
他的声音变得微弱、沉痛:“他们不想再继续过这种生活,出现了大规模的自杀行为,在自杀潮面前,我们决定,培养一个劳工体混血的胚胎,承诺他们,当这个胚胎长大,会成为耶茨的领导者,等状况好些,领导者就会带领他们,住到地面上去。他们总有一天,不需要再在这里生活了。”
“慎之是由我和他们的基因混合培育的,在此前我们失败了无数次。在他之前和之后的胚胎,即使能够最终成为婴儿,一出营养液,就都夭折了。
“慎之是独一无二的,是宇宙的礼物,也是他们的希望。”
“……”乔抒白瞪着展鸿,喃喃地说,“可是夏天来了啊。”
夏天来了,而展慎之根本不是希望。
展慎之不是那个带劳工体走上耶茨地面的人。
他来不及做任何事,也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踏上这片贫瘠的地面,站在充满崇拜与希望的信徒面前,当个背负着虚假的希望与信仰的偶像。
展慎之是一份被市政厅宗教化了的给劳工体们的死亡安抚剂,一份无用的礼物,无用的希望。
“我知道,夏天来了,”展鸿的移开目光,不再和乔抒白对视,比起问乔抒白,更像问自己,“我们能怎么办呢?”
第67章 熄灯的爱侣
乔抒白从城外回来,离开军事禁区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军事禁区通往都会区的灰色柏油路上十分空荡,乔抒白的车飞速经过高高的钢铁栅栏和少数绿色植物,往挤满尖顶建筑的城市驶去。
天幕是浅蓝色的,蓝得近乎透明,上头漂浮着雪白的毛茸茸的云团,云团缓缓移动,仿佛被高空的风吹拂着,给所有看见的人一种世界辽阔而充满希望的幸福。
城市新闻广播播报了这样一则消息:原摩墨斯区的劳工协会会长,摩区知名富商何褚,和他的得力手下曾茂,今日因涉及非法劳工体生产交易,雇凶杀人等多项罪名,在马士岛区被捕。
“……马士岛区和摩墨斯区警局联合办案,在马士岛区的别墅里,将何褚当场逮捕……现场还发现了六具未拆封的非法劳工体,以及大量未登记的枪支武器……”
乔抒白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主持人播报警官们逮捕何褚与曾茂时的详细情况。
他盯着天幕中移动着的云,与越来越接近的都会区,想到昨晚和今天上午,他还认为自己的未来会变得很简单:因为高大英俊的展区长,已变得顺利的他的人生,越来越健康的耶茨,还有金金,吵闹的安德烈,以及其他日常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事物,即将组成和他幸福美满的生活。
乔抒白本也已经准备好在耶茨度过许多年,他准备好见证这座城市往后的一切变迁。
至于展慎之,展慎之是无所不能的。坚定正直,年轻锋利,充满勇气与胆量,能够解决一切耶茨的难题。
展慎之是无所不能的。
乔抒白想到这里,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心中将展慎之视作了一位值得依靠的偶像,与其他人并无太多不同。以至于到了知悉真相的现在,他怀着近乎伪善的负罪感,深重地为展慎之的未来而感到心痛了起来。
没多久,乔抒白来到了安德烈指定的蛋卷店,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排队的人很少。
乔抒白下车,进门买了三份,耶茨的风轻轻地吹动手提袋,这风与城外的风没有丝毫相似,它柔和轻盈,像滤去暴力与残酷的杂质后,余下的一层烈风的薄衣。
乔抒白却觉得这风将他吹得很痛。他紧抓着袋子上了车,又在回家的车上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得回到了新教民区的家,等到车停进了位置,安德烈给他打了三个电话,乔抒白才想出一个他自己认为是正确的答案。
带着蛋卷来到客厅,刚刚起床的安德烈自然是十分高兴,他想独自霸占三份蛋卷,金金把自己的拆开,给了他两根,乔抒白先把展慎之买的拿上了楼,发消息问展慎之:【展哥,你什么时候来?】
【今晚活动八点结束,】展慎之回他,【九点可以到你家。】
乔抒白想了想:【要不还是我来摩区找你吧。】
【区长也有下班时间,不用二十四小时在岗。】
【可是我今天想来找你。】乔抒白想让展慎之同意,连给他发了三次【好吗】。
展慎之直接给乔抒白打来了电话。“不是不可以,”但他问,“为什么要来摩区,我住在区办公楼的宿舍,条件不是很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有耐心,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我什么条件不好的地方没住过,”乔抒白说,“我就是想去找你。让我去看看吧,展哥。”
乔抒白放轻声音,软磨硬泡,展慎之果然还是吃他这一套,没再坚持便同意了。
乔抒白拿着衣服和蛋卷出发了,出发的路上,他给展市长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想让展市长给他军事禁区的通行证和飞行器的权限。
展市长显然并不认可,毕竟下午离开军事禁区时,他还再一次叮嘱了乔抒白,让乔抒白和展慎之好好在一起。
“乔抒白,我只想让慎之再过几天开心的生活,不是让你自作主张。”展市长音调低沉,带着不解,甚至有些暴躁地指责乔抒白,说早知他这么守不住秘密,下午就不会带他出城。
乔抒白其实能够理解展市长的愤怒,便十分诚恳地低声对他道了许久的歉,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展慎之不可能会开心的。”
因为乔抒白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展市长能否接受,展慎之绝对不是那种会甘于沉湎在温馨的幻梦中,不顾现实苦难的虚假的英雄,他不是一株温室里需要精心呵护的娇弱植物,不会想过什么最后的开心日子。
倘若往后还有机会追忆起今天,展慎之更不会因和乔抒白在一起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开心日子,而觉得这回忆是幸福的,如果有机会给他选,他的选择一定是立刻去城下,早一秒钟是一秒钟。展慎之的个性明明那么明确,以至于乔抒白都疑惑,为什么展市长不理解。
“他只会怪自己知道得太晚,”乔抒白认真地对展市长说,“他怎么会开心?”
乔抒白读的书不多,没有演讲天赋,更不擅长说服,只能笨拙地对展市长信任他熟识的展慎之,是一个正义而积极的耶茨警官,一个永远秉持着理想的,永不会逃避的,真诚善良的人。
“晚一天知道,展慎之都只会多自责一点。”乔抒白不过是说着,也为展慎之感到痛心,“他的出生已经没有选择的,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再替他决定他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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