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屏道:“请大人查一查数年前那场瘟疫时,这三人在本地做过什么。陈尸之处的布置及后来种种,一是借邪祟作乱,二明显刻意将事态再引向瘪咬病。”
俞千总冷冷一呵:“一派胡言!第二天死的那个后生,还有今天的两人难道也是被人害了?什么人能让人咬死一堆鸡再横尸村口?!你难道想说不是人是鬼?!”
张屏道:“死鸡横尸,可以布置。”
俞千总环起双臂:“怎么布置?为什么要布置?能让死人紧咬着一只鸡喝下一肚子血,杀人的是不是还得会迷魂术?”
张屏道:“死者咬死了这么多只鸡,村人却毫无知觉,第二天才发现尸体,本身就十分可疑。”
俞千总将手中小木棍一抛。李医官道:“目前的七位死者,除了十一早上发现的死者乔小召外,其余皆无病征。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俞千总盯着他:“我记得你不信鬼。”
李医官垂下双目:“我只是觉得,目前尚不能判定是否系瘪咬病类似的瘟疫复发。让村民莫要靠近河水足矣,连井水也不能吃,集中在一处,这般酷暑之下,无病也会生病。”
乡长抹了抹额上的汗:“今天死的两人都喝过井水,方才李医官已经听到了。地下水脉相通,若两家的井有事,一村都不能免。”
李医官面无表情:“当年疫症死者的骨灰埋葬处离地下水源十分遥远,即便骨灰中存余疫毒,经年被雨水冲淋下渗,也污不到村中井水。有人投毒或内有病腐尸首则另当别论。”
乡长颤声道:“万一井水有事,李医官担得了这个责任?!”
高医官出声打圆场:“不错,事有万一,趁着病未扩散,多加预防,总是踏实些。”
李医官平缓道:“学生以为,暂不用封井,让村民各自查捞井中,加盖纱罩,吃水时煮沸再吃。有事,我拿这条命担。”
乡长脸色涨红:“李医官,恕老夫直言,你一人性命,能抵多少村民?”
俞千总大喝一声:“罢了!”又拿起一根木棍往沙盘上一插,“天气炎热,一村数百人,吃水用水不是小事。向衙门请命运水需至少一两日,贸然封井,恐生大乱,这两天,暂按李医官方才所说的办。严密巡视各户,尤其这几个死者的家里,发现有人不对,立刻隔离。这是我的命令,责任,我俞明彻来担!”
乡长长叹一口气:“既是千总大人之命,老夫与乡亲们只得遵从。”一揖离去。
张屏再道:“大人,这的确是命案。若不立刻查出真凶,其定会再杀人!”
俞千总眯起眼:“你个在节骨眼上妖言惑众的神棍,不正法不能明纪!来人,拖出去!”
李医官挡在张屏身前:“千总大人,当下人人恐慌,唯这两人以为不是疫病,正好可守夜看尸。仵作仍未寻到,他们还懂些药理,能否暂留着与我帮忙?”
俞千总定定看着李医官:“你是诚心要如此么?”
李医官又望向地面:“我非与千总做对,只是,身为医者,不能妄断病症。另外,我想开膛查验今日两名死者的尸首,请大人应允。”
俞千总长吁一口气:“这两人的家人正要活撕了你,待找到仵作再说吧。”
李医官拱手:“那尸首今日便不焚化了。多谢千总。”
俞千总脸色铁青,张屏又开口:“千总大人,请先保护好另几位抬尸体的人。”
俞千总神色猛厉:“速滚!”
“另外六名抬尸人,已被俞千总单独看护起来了。”
离开药王殿,李医官简略告知张屏和无昧。
无昧擦着冷热混合的汗滴赔笑道:“千总大人英明。”
“关系疫情,这几人本就该着重察看。”李医官再淡淡道,“你二人,不是道士吧。”
张屏嗯了一声,又望着李医官:“医官方才说,前日死掉的一人有病征,能否告知详细?”
李医官仍是简略地道:“他的肺烂了,所以我才想开膛查验后面两人。”
张屏微微顿住:“那他的家人如何?”
李医官道:“他没有家人。”
又一群村民向李医官扑来,李医官向张屏和无昧抛一句先回棚子那边,迎进人群。
无昧拽着张屏快走几步,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位道长请留步。”
无昧循声一望,唤住他们的竟是乡长。
“方才老夫在殿内,因一时急躁,对李医官说了些唐突言语,并非有意。也牵连到两位,望请莫怪。”
无昧受宠若惊:“乡长太客气了,原是我们师兄弟给村里添了许多乱,让您老多忙了。”
张屏道:“我们跟李医官,没有乡长和李医官熟。乡长直接和李医官说更好。”
无昧拧了他一下,乡长一愣,继而和蔼地道:“老夫见二位与俞千总一同进来,后来又跟着李医官,加上俞千总与李医官是至交,方才……误会了。”
无昧打个哈哈:“我们只是路过,就被带了进来。”笑声出口,顿觉在此时此地不妥,悄悄看看四周,惊发现不远处,几个小兵手握长矛紧紧盯向这方。
乡长再道:“乡亲们的事不能耽搁,老夫便先行一步了。两位道长若有什么需要的,直说或找人带话给老夫即可。”
无昧再扯着张屏向乡长道谢,目送乡长的背影,感慨一叹:“这地方的人真是好啊,为什么会遇到这般天灾。我也信李医官说的,不是瘟疫,这些人定然都好人有好报。”
张屏道:“的确不是瘟疫。”
无昧忙示意他身后有人盯着,又悄声道:“刚才你真真要吓死哥。幸亏李医官人好,不然咱俩都得交待在这村子里了。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张屏紧皱眉:“他们的确是被杀的,凶手,还会再杀人。”
无昧倒吸一口冷气,不远处的人群突又混乱了起来。
“又出事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死了!还是那块地方!!!”
死在河边的人,不是村民,而是一直没找到的仵作。
尸体抬回来时,天已傍晚。几条人影绕行于埋着逝者骨灰的荒地处,,一路泼洒羹汤。
“爹啊,娘啊,天快黑了——太阳要下去了——不热了——出来喝汤吧——要过节了——儿与媳妇孙子来给你们送汤了——爹啊,娘啊,出来喝一口吧——”
蹒跚在斜阳中的人拖着长影,蹚过荒草,声声呼唤溶散于暮色。
数年前的那场瘟疫后,小石湾和桥头村的人上坟,只在傍晚。
被兵卒看守着的无昧和张屏站在斜坡的最高处的树下,沉默观望。
这方仿佛黄泉忘川畔,另一边,黑压压的人群尾随着抬仵作尸体的担架,缓缓而来。
俞千总亲自镇守在棚子前,兵卒们抽出兵器,村民散成半圈。
“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药治,给我们句实话!”
“连官府的人都没命了,还要拖?!”
乡长拦在兵卒与村民之间,求村民暂不要闹,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村民们不买账,叫喊声更震。
兵卒尽力拦阻,李医官和高医官与担架一起匆匆进棚。
张屏也很想去,但被看守的小兵拦下。
“二位穿着道袍,被百姓瞧见恐会让乱子更大,对不住了。”
白天与他们说话的老差头又缓缓踱过来,叹了一声:“若非是李医官在,恐怕早就乱起来了。”
无昧抓抓后脑:“李医官医术精湛,他一直都说,这不是疫病。”
一个小兵插话:“也就李医官能这么讲,换个人,早让村民撕了。”
无昧不解,张屏问:“李医官与这个村是否有些渊源?”
小兵诧异:“还没人告诉二位?李医官的爹,就是几年前的那场疫病时,为了救这里的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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