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吸了几下,死死捏紧刀柄,猛地一拉,终于切断了一截兽角。
赫尔格张大了嘴,发出无声的尖叫,疼得直喘粗气,拳头死死捏着,指甲深陷进肉里。他手心躺着这一小截兽角,像是一小块沾着血肉的心脏。
赫尔格擦了擦脸,找来一个缺口的破碗,在溪水里冲了冲,再用衣服仔细擦干净。他把兽角放进碗中,以刀柄细细碾碎,再以自己的血化开粉末,一口一口喂尼禄咽了下去。
“下雨了吗?”昏迷边缘的尼禄忽然轻声发问,他没有睁开眼,意识也在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
赫尔格的声音极力隐忍:“没有。”
“哦,为什么我脸上湿湿的。”尼禄咕哝道。
“没有下雨,别担心,”赫尔格抹掉他脸上自己的泪水和血水,“我们现在很安全,你也会好起来。等你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的。”
第104章 初愈
在清醒的状态下自行割掉兽角,其疼痛程度超乎赫尔格想象。他元气大伤,昏昏沉沉地搂着尼禄,从天亮守到天黑。
尼禄出了很多汗,一会儿又冷得直哆嗦,赫尔格没有力气再折腾别的,重新生了一次火之后就睡着了。日落西山之际,尼禄的体温逐渐恢复正常,算是死里逃生走过一遭。
醒来后,尼禄先是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闭上眼之前,他短暂又贫乏的一生在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画面上流过雨水的湿痕,如万花筒一般失真又遥远。
尼禄看着陌生又破败的天花板,浑身又黏又热,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来到了雨林。然后他看见歪着头抱着自己的赫尔格,以及他头顶断掉的兽角,顿时就明白了。
尼禄一时间千种滋味涌上心头,他余光瞥见不远处地上放着的玻璃罐,闭了闭眼,有点不敢面对赫伯特。
他一动,赫尔格立刻就醒了,他迷迷瞪瞪的,眼下泛着乌青,还冒着胡茬,憔悴得不行。他几乎是本能地第一时间查看尼禄,见尼禄张开眼看着他,先是一愣,而后满面全是担忧:“你怎么样?”
可能是受伤和病痛让他脆弱,尼禄一下有点想哭——他几乎从来很难为自己或为别人产生想哭的冲动,不论是看悲情的电影,读悲伤的小说,还是被误解、被冷对,亦或是被冤枉被责难的时候。但是这一刻,他心底某种人性的东西被无限放大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特别想活着。
他吃了赫尔格的角,喝了他的血,切切实实地拥有了一部分的他。或许正是这样,他就连心脏搏动的频率都更像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了。
他看着赫尔格头顶,心疼得说不出话来,赫尔格见他一直一语不发,着急了:“哪里痛?是不是肩膀?你怎么了,烧糊涂了?”
尼禄摇摇头:“好累,但我想……我今天应该不会死了。”
赫尔格一瞬间清醒过来,瞪大眼看着他:“真的吗?”
“嗯,”尼禄点点头,摸着赫尔格的头发,小心翼翼避开那残缺兽角鲜红的断面:“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赫尔格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松开僵硬的胳膊,一时间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结巴道:“吓……吓我一跳。”
尼禄微笑了一下,他浑身都脏兮兮、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他试着坐直身体稍微活动一下,忽觉饥肠辘辘。
尼禄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好像,有点饿。”
这么说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赫尔格惊喜道:“真的吗?觉得饿是好事,我出去找点吃的。”
“去哪找?”尼禄问。
“不知道,到处找找吧,包都丢了,吃的和水都没了。”赫尔格说着站起来,猛然一阵头晕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尼禄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儿,站起来得有点猛,”赫尔格说,“问题不大,你就别操心我了。”
尼禄正还要说什么,赫尔格忽然眉头一皱,半跪起身子,将他护住,悄声说:“有人来了。”
“什……”尼禄竖起耳朵仔细听——烧退之后,他感到自己似乎尤为耳聪目明,一些很遥远或是稀碎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能看得出赫尔格也已经疲惫不堪,但还是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将尼禄塞进墙角初的阴影里,自己贴在门后,屏气凝神观察着。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赫尔格对他竖起两根手指,意思是“有两个人”。尼禄点了点头,四下找了一根靠在壁炉边的火钳握在手中,脚下仍有些虚浮。正常情况下,二对二不是什么难事,赫尔格一个人就能搞定。但如今两人都是残兵败将,战力大打折扣,如果面对两个重种兽人自卫队员,结果实在不太好说——他俩谁也经受不起再受伤了。
唯一的期待,便是这不明来路的二人赶紧拐弯,不要好巧不巧进到这间漏风漏雨的破屋里。
然而脚步声愈发清晰,近到连尼禄都能将落叶枯枝被踩碎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终于,夕阳斜射的光辉被门口的两团阴影遮挡住了。尼禄下意识放缓呼吸握紧了火钳,而赫尔格也微微躬身做好备战架势。
破烂的木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了,率先进来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门后的赫尔格,而是盯着那团燃尽的火堆吃了一惊:“咦?有人来过了吗?”
赫尔格闻声一愣——这人的嗓音似乎有些耳熟,而尼禄也大为惊讶,他从角落里走出,不敢相信道:“桑克斯?”
桑克斯表情更为震愕:“先……先生!?”
两人同时道:“你/您怎么在这?”
赫尔格这时才释放气息从门后走出:“你不是早跑了吗?”
“你!”桑克斯张大了嘴,“你你……你怎么也在?”
赫尔格并未回答他,而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一个白发的兽人少年缓缓走进来,怯生生地抬起头,不确定地左右打量。
“是你。”赫尔格想起来了——这是那时在“洞穴”里,象山的宠物男孩。他记得男孩儿彼时是被尼禄救了下来,然后安排桑克斯给送走的。
男孩儿似乎也认出了他俩,但还是有些搞不清状况,他明明是个兽人,却满眼怯生生地躲在身为雅人的桑克斯身后。赫尔格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一区大楼里的航空艇,是你开走的吧?”
桑克斯噎了一下,飞快地瞟了尼禄一眼,点点头说:“是。”
半晌他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尼禄没有搭腔。
“我……我没有想到。当时先生已经好几周没回来过了,我听说研究所安排了专门的出逃接驳车,所以以为您早离开了。”桑克斯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想到,我竟然……对不起。”
桑克斯表情凝重,冲尼禄鞠了一个躬,这样正式的礼仪在此刻身处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滑稽。不过赫尔格听到这也明白过来了——桑克斯这是以为自己偷走了航空艇,所以才害尼禄如今流落郊外,落得面前这么一个憔悴狼狈的下场。虽然某种意义上这种假设也能够成立,但其中事实比桑克斯的假设要曲折太多了。
尼禄没有对他的道歉发表意见,只问:“所以航空艇呢?你为什么到今天还在城市边缘流浪,你们俩本来计划是要去哪里的?”
“去哪里……说实话我们也没想好,当时只觉得城里太乱不适合呆,所以决定先出来,想着往外面走一走,避避风头。”桑克斯说,“我开着航空艇到七区接上小真,结果落地时不巧被爆炸波及,燃料全都漏光,只靠太阳能蓄电池里的存电勉强撑到这里。”
“原来如此。”尼禄点点头,“所以航空艇是在城外被抢了?”
出乎他的意料,桑克斯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这一片人很少,我们降落的时候无人发现,我就把航空艇藏起来了,用树枝和遮雨布什么的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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