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在哭么?
哭什么呢?
无能为力的婴孩也会哭,哭依恋之人的离去。
如果你听过我的哀嚎,见过我野蛮的撕咬,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你会抽身,你会害怕,你会离去。
在洞火门的时候,只有母亲不会,她抱紧他,轻轻摇晃他,哄着他,眼泪会连同谢点衣的汗水一同把他的后背润湿。
可那是因为她强大,她可以不在乎野兽般撕咬自己的爱子。
软弱的小东西,难道你也可以吗?
他说好。
年糕一般柔软洁白的脸庞,软趴趴的湿软头发,乌棕的瞳子,没有主见的惊惶神情,总是藏在袖子里的、被咬得满是齿痕、渗血的藕白手臂。
在霜云塔被洞火焚烧的四年间,这是他对师弟的所有印象。
后来是一个清晨,他修成金丹,得了一声熯天炽地的虚名,灼烧之苦已经不再困扰于他,但他缄口不言,只是照旧醒来,将自己的袖子从他人身下抽出。
可惜晨光太好,它迫使他以镇定悠然的仪态,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这张少年的睡颜,鬼使神差地想。
他咬过手指、手臂、也咬过脸颊、耳垂,可是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那两瓣红润的、微嘟的,看起来比所有地方都更柔软的地方,咬起来是怎样的口感?
我行我素的谢点衣,被一味纵容的师兄,这样想着。
他没舍得咬,他只是换。
拿自己的嘴唇,换了一碰。
可是就在那一刻,那些门规、清律,家诫全部砸在了他头上,巨大的一声响,他向后一仰,跳下床,捂着嘴,瞠大眼睛、惊疑不定地在床前转了两圈,眼睛都不敢去看,连外衣都没穿好,就急忙逃走了。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回了洞火门,见了一面母亲。
母亲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打算为他定一门好亲,溪芳涧的碧水仙子,同样出身名门。
逃了一月余,再度回到师门,他甩开搭上他袖口的指头,不顾明澄眼眸里的泪水,近乎残忍地责令宋沅再也不要进他的房间。
于是那个曾蜷缩在他怀抱里的、软弱无能地啜泣着的孩子,擦干净他鬓角的泪水之后又被甩开,只能将渴盼的目光投向峰顶。
而他居然一点儿没有看出来。
已经竭尽全力不去望、不去想,可是心魔总在耳边萦绕。
一颗牙印也没有了。
愈发持重了,也不总瞧着自己了。
新入门的小师弟与他交好,总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他已经一退再退了,慰籍只有一句轻飘飘的。
如今种种,总好过以后恨他,两个人都眼红。
廊下设了一张小几,铺了几个暖融的蒲团和几条盖腿的小毯。
谢点衣正对他落座,神情淡淡地拎开色彩鲜妍的小毯,任谁也难以从这张面孔上读出那日的失仪。
可宋沅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强烈的目光。
暗自想想,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果然,谢点衣一开口便道:“你...如今修为...”
真难为他还能做出一副艰涩口吻,如今全宗门谁不知道宋沅已成了废人。
宋沅也无需他这点迟来的同情,只捧了茶壶为他添茶,轻声道:“是,不过好歹留下一条性命,已经是大幸了,不说我了,师兄近年来可好呢?”
他还是怕谢点衣骂他,宋沅半生见过所有刻薄之人,都不比谢点衣对他苛刻。
谢点衣垂下眼睫,盯着微微荡漾的茶面,没有动作:“尚可。”
好容易找到借口才来,可是除去借口也没有别的好讲。
宋沅在他心中死了七年,可是他们之间何止隔了七年。
他惯能夹枪弄棒、冷嘲热讽,因此毫不迟疑便可出口伤人,可是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愚蠢可笑。
偏偏嘴比心硬,无论如何都难以服软。
“我此次来,是有一事......”
“师兄!”
院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兴冲冲的青年走进来,仿佛浑然不知院内已有另一高阶修士气息,望见谢点衣标志性的红衣,才微微一怔,笑意渐消。
“啊,大师兄也在,是我来的不巧了,”阮呈星垂下脸,后退一步,晶亮的眸子暗下去,只往宋沅脸上瞧了瞧,“抱歉师兄,我...我有事情要同你说,一时失了礼数。”
宋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谢点衣,发觉他神色不善,心中也是微微一颤。
他对阮呈星无甚好感,但谢点衣于他而言更叫人恐惧,不由得有些共情,接话道:“不碍事,下次注意些,过来坐罢。”
阮呈星于是冲他粲然一笑,十足的年轻俊俏,活脱脱许多女儿家梦里的少年郎。
这会儿他倒忽略了谢点衣阴沉神色,欣欣然在二人之间落座,神态好似献宝的小狗儿般亲热,见宋沅躲避他碰触也不落脸,忙不迭地从百宝囊里掏东西。
“师兄不记得了吗?雪融之时,大比之始,此次仙门百家大比场地择在天心宗,师兄回来了,咱们宗门的席位自然要留出一个来给你的,这是玉书。”
玉书如同通行文牒,不过才能配位的修士是无需自证身份的,自然也就不必随身携着一份玉书。
宋沅确实是忘了,但他原先还想着四处打探消息,如今却有了现成的机会,这怎么能叫他不欣喜。
仙门大比要持续数月,不说到场的仙门百家,期间以承办地界为中心的城池村镇可谓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
他垂着眼睛思忖着一言不发,其他二人却误解,阮呈星急急靠过来,诱哄似的道:“师兄,我知道宗门灵气充沛,对你身子好些,但宗门里师兄弟一个两个都跟木头桩子似的好生无趣,你又独居,长久如此,总闷着也不好,啊?”
他这样着急,倒让宋沅有些警惕,一些不好的回忆涌入脑海。
他是要去,但未必要经过阮呈星。
如果没猜错,谢点衣应当也是为此事来的。
宋沅是怕极谢点衣,可谢点衣总不会害他。
想到这里,宋沅望着他,自觉是面无表情很能威慑人的,找了个自以为很有力的借口,带着些谴责道:“别人会笑我。”
他想,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总有眼前人一份,又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了,阮呈星总不会再压他。
他不知道自己下垂的眼尾、柔钝的唇角是摆不出严肃模样的,也不知道做人妻子的七年间嗓音被打磨得如何温缓,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口吻严厉,其实天生一张温柔受气的脸孔,说这话好似在低声地委屈地吐露忧虑。
看起来好可怜。
合该关进魔宫里,用这把嗓音哭上百年。
阮呈星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喉咙干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师兄的脸,还待说些什么。
哄他两句,还是叫他更委屈?
谢点衣却先他一步,哑声道。
“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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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烂俗,好喜欢,雪雪的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先看野狗打架。
写这章的时候好想吃点耐嚼的东西,但是没有老婆的脸蛋可以吃,评论区抽一个读者给我煮年糕,我是拆腻子胃,要吃传统酱油味的(这样是不会有评论的啊喂
师兄有些子自作多情在里头的,其实就是一些浅浅的分离性焦虑啦,发生在三岁到十五岁之间这不是恰恰好。
第13章
谢点衣语气森森,言语间锋利雪白的牙齿都撩出一瞬,他修为高深,威压仅仅泄露一线便尽数敛回。
可偏偏还要盯着宋沅说话,只那一瞬,就吓得他心律都不稳,白着脸往后躲了躲,站起来,只低声道一句:“糕团没了,我去添些来。”便转身向内室走去。
一面走一面抚平气息,宋沅知道谢点衣不是蓄意弄他,但他已经不比过往,一丝元婴修士的威慑于他而言都是重压。
而且,他开始觉得有些不适了。
自丹田升起的,熟悉的冰冷感觉。
他握紧了桌角。
好冷。
四肢开始僵硬,直到失去知觉,腿脚难以支撑,宋沅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抖着手匆匆从百宝囊里抓出一把褐色的粉末,狼狈地吞了两口,在无尽的苦涩中咳嗽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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