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如遭雷击:“不可能…我不知道…不可能的……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十安将头仰得更高了些,眼角隐约有碎光闪烁:“她给你打过,早在下定决心来京城找你之前就打过,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是秦女士接的,她说你正在洗澡,如果有什么事情她作为妻子可以代为转达。”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跟秦书住在一起过,她怎么可能拿到我的手机!她……”骤然掀起的暴怒和难以置信戛然而止,顾先生睁大的眼睛里逐渐泛出血色,又从这血色中渗出无边的恨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厉啸:“那个女人,她克隆了我的手机号码?”
“妈妈第二次打你电话时候,依然是秦女士接的,只不过这一次秦女士什么也没说,沉默数秒后直接挂断了电话。两天之后,姥姥拜完佛从寺庙出来的时候被人从十几级台阶上推了下去,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右小臂骨折。”
眼泪止不住地从顾先生惨白的脸上淌了下来,但沈十安并没有看他,“妈妈第三次尝试联系你的时候,姥爷刚被评为医科大的终身荣誉教授,祝贺通告都已经张贴出来了,然而在证书正式颁发之前医科大的评选委员会又将这个称号撤了回去,理由是评选环节存在差错,授予名单需要重新确认,但最终变更的也只有姥爷一个人。”
顾先生心如刀绞:“我不知道…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妈妈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所以她开始给你写信,”沈十安继续道,流淌在夜色中的声音极轻,可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最锋利无情的刀子从顾先生心口划过:“半年之后,在我刚过完两周岁生日的时候,你母亲来到了沈家,将所有信件原封不动还给了妈妈,‘H市是个小地方,’她说,‘这个孩子,或许要接到京城才能养好教好呢’。”
“这样的威胁逼得妈妈‘安分’了九年,顾家太过庞大,秦家也太过庞大,他们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只手遮天,但妈妈有什么呢,在顾家人和秦家人眼里,她恐怕只是一只可以随意欺侮并牢牢控于掌心的蝼蚁罢了。”
沈十安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眸光愈寒,声音愈冷:“我十一岁的时候,妈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所以她想最后放手一搏。她借了朋友的身份证购买了动车车票,这一次她成功走到了顾家门口,但依然被秦女士拦了下来。秦女士陪她一起看了一则直播新闻,新闻中已经被认定为顾家接班人的你在视察工地时不慎被砖石砸中,送进医院进行紧急抢救。‘你瞧,’秦女士说,‘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他将最后一点酒液仰头饮尽,擦掉眼泪,从空间里取出一只木匣子交到顾先生手里:“打开,睁大你的眼睛,打开好好看看。”
顾先生泣不成声,仿佛脱力一般瘫软在屋檐上。他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摞他从未收到过的信件,一本日记,一枚戒指,一份亲子鉴定证书,还有他的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的,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一张张剪裁整齐,完好的保存在相册里。
他拿出那本日记,然后颤着手打开了第一页。
“2000年3月21号,天气晴。今天是安安一周岁生日,他喊了第一声‘爸爸’。我猜他应该是想念璟宸了,我也想他。”
“2000年4月8号,天气极好。图书馆餐厅外的紫藤花开了,我想起来璟宸也是极爱这花的,问园艺师讨要了几颗种子种在阳台上,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2001年9月11号,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安安受了凉,咳了半宿才停下来。顾夫人的话言犹在耳,我有些害怕。我已经失去璟宸了,我不能再失去安安。”
“2004年7月5号,天气多云。我在电视上看见璟宸了,他瘦了不少,大概和安安一样一入夏就不愿意好好吃饭。如果能亲口跟他说句话那该多好啊。”
“2008年2月19号,小雪。今天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医生说我应该多想些快乐的事情,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可我是快乐的,照顾安安我是快乐的,陪伴父母我是快乐的,思念璟宸我也是快乐的。”
“2010年11月6号,气温突然降了许多。我看见爸爸躲在卫生间里偷偷掉眼泪,我想我真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女儿。”
“2010年12月5日,冷。璟宸送我的戒指戴不上了。”
……
“哈哈哈哈哈……”顾先生似哭似笑状若癫狂,一直将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大概是因为日记主人已经太过虚弱的缘故,字迹不复之前的娟秀清丽,带着凌乱潦草的笔触:
“2011年1月15号,大雪。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璟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从图书馆的餐厅走出去,他正要走进来,房檐上倒垂着茂密的紫藤花海。
他高大,英俊,还带着一些傻气。
‘花真好看,’他说,然后红着脸看我:‘你更好看。’
很多年之后我都能清楚记起来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有时候我想,或许我之前所有的岁月,都是在为那一天的相遇做准备。
早上吃药的时候妈妈问我后不后悔。我想我应该是不后悔的。
璟宸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绮丽的美梦,虽然经常会被人惊醒,但是很快我就能沉入永生的梦境之中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我终究没能再和他一起看一次紫藤花。”
沈十安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嚎啕大哭的顾先生:“妈妈临终之前让我不要恨你,也不要恨任何人,但是我做不到。我恨顾家,恨秦家,恨他们编织出一张无法逃脱的网,将妈妈生生困死其中。但我最恨的还是你:我恨你的弱小,恨你的无知,恨你足足花了二十年才摆脱顾家的掌控,恨你根本不知道妈妈到底因为你承受了多少委屈和恐惧。”
他从房檐上跳了下去,翻身骑在大狗身上。
“你该庆幸顾家的人全都死了,”青年的声音裹着寒彻的月光回响在院子里,“否则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紫藤花语:情深不悔。
第128章
深夜的京城基地非常安静,白日里人潮如织的交易所、决斗场等地方都已关闭,马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只有皎洁的月光,穿透天网倾泻而下,在柏油路面上铺出一层冷冷白霜。
沈十安没说要去哪里,所以沈寻便随便选了一条路全力奔跑,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呼啸的风声,圆盘似的月亮,和月亮底下的他们两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风声渐谧,沈寻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他望着马路上那两道拉长的、彼此重叠紧密相偎的、随着路灯灯光的交替而不断变化着位置和方向的影子,轻轻喊了一声:“安安。”
许久之后,沈十安哑着声音应了一声:“嗯。”
“安安。”沈寻又喊。
“嗯。”
“安安。”
“嗯。”
如此重复了十多次以后,沈寻又喊了一声,“安安。”
沈十安笑起来,身体前倾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两把:“你有完没完。”
沈寻甩了甩尾巴:“没完,只要安安还难过,我就永远没完。”
沈十安没说话,搓揉着掌心里柔软的狗毛。半晌之后才道:“我本来没想告诉他的。”
那只木匣子,那只装满了母亲爱意和思念的木匣子,是他在母亲过世多年后才偶然发现的。
母亲藏得极好,妥帖又隐秘,显然并不希望他知道,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宁愿让顾先生以为自己不愿意相信他,也不愿意让他知道那个更加心碎又悲伤的真相。所以从一开始,沈十安就没打算要拿着这些东西和顾先生对峙。
只是那些淤积于胸的恨意,那些为母亲而感到的委屈和不平,沉积了这许多年,终究是不吐不快。
人这一生,何其脆弱,又何其短暂,只需要那么一点恶意,就注定永坠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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