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对方想杀了自己。
杀戮道修习五百年积攒出来的煞气和血腥威压毫无保留地欺压在身上,宁不为虽然不知具体为何,但整个人像是炸了毛的小兽,故作凶狠的瞪着他,但身体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褚峻轻笑了一声,手中的符纸都化作了齑粉。
尚未修习清净道的人如今杀戮道道心尽毁,脾气实在算不上好,能让他渡命劫的小家伙就在跟前,还天天挑衅自己,能让他忍不住不杀了对方实在是有些艰难。
温热的手指覆在了宁不为的脖颈。
宁不为闭了闭眼睛,破罐子破摔,将身上藏起来的爆破符和臭味符一股脑塞进了他手里,垂头丧气道:“都在这里了,你要罚就罚吧,抄书还是背心诀我都认!”
褚峻尚未用力的手微微一顿,神色莫名地看着怀里多出来的这堆乱七八糟的符纸陷入了沉默。
五百多岁的杀戮道修士实在是很难理解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矜贵又爱面子的小公子被当场抓包,恼羞成怒,拍开他的手从榻上爬起来,抱着胳膊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一脸严肃道:“褚峻,我是不会放弃的。”
褚峻有些疑惑,“放弃什么?”
“我早晚会打败你!”宁不为恶狠狠道:“让你知道万玄院到底谁才是老大!”
“…………”褚峻忍了许久才没笑出声来,周身的杀意顿消。
不怕他也就算了,竟然还敢一本正经地挑衅他。
宁不为下完战书,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人揪住了衣领。
“别折腾了,快睡觉。”褚峻将他按在了榻上,“明日还有早课。”
宁不为挣扎了半晌没能挣开,整个人气成了河豚,愤愤地说着狠话,没说两句就抱着按着自己的那只手睡了过去。
梦里的宁小公子大杀四方,将姓褚的掌教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叉着腰狂笑出声。
门外的宁小公子抱着褚掌教的胳膊,睡得昏天黑地,手脚并用抱住对方不让人走,放浪不羁。
原本准备动手杀人的杀戮道修士木着一张脸坐在榻边,百思不得其解,垂眸盯着小公子的睡得微微发红的脸颊。
十六年前还跟猫崽子一样大的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了这么大的少年,褚掌教觉得有些神奇。
于是他没忍住,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
软的。
【二】
如果真的要回忆,宁不为想,大概是他心魔发作,十天半个月都没办法睡个安稳觉的时候。
他天生灵体,连睡觉都在不自觉的修炼,他自小便喜欢睡觉,但自从在宁帆手里过了一年,便总是睡不踏实。
他总是会梦见宁故和李笑寒,偶尔梦见他们惨死的模样,一遍又一遍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津津地醒来,怔忪半晌,又逼着自己重新沉眠。
在梦里,是他唯一能再见到他爹娘的机会。
所以他喜欢睡觉。
宁行远和闻在野崔辞几个亲近的人都以为他活动多所以嗜睡,这是他自己的小秘密。
谁还能没有些小秘密呢。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没办法修炼,更没办法睡觉的时候,内心一阵恐慌。
又有数不清的诡异繁复的可怖念头缠绕在他脑海中,让他惶惑不安,一闭眼全是血色与浓稠的黑雾,脑子却又清醒得吓人。
他应该去找他哥或者郝院长帮忙。
当时的宁不为这样想,但一想到他们会问什么,又心生退却。
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只是惶恐,疯了一样地想睡觉。
但是睡不着。
他筋疲力竭,听不进上课的内容,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变着法地想找褚峻的麻烦,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休沐这日,他实在有些扛不住,觉得自己难受得要死,必须去发泄发泄暴躁,就很嚣张的爬进了褚峻的房间。
褚峻很明显不欢迎,但宁不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本来是想找麻烦,但睡意袭来,宁不为一阵狂喜,利落地滚到了榻上,嘟囔道:“褚掌教,借你的榻睡个觉。”
他大概是又做了噩梦,但在梦中总能闻到一股清苦的淡香,似乎还被人捏住了后脖颈,他皱了皱眉,却也不在意。
他终于舒舒服服地睡上了一觉。
褚峻能让他睡着——虽然这个结论有点诡异,但宁不为还是很开心自己找到了事情的“解决方案”,便想方设法地往他房间里钻。
比如去的时候很有礼貌地带上点吃食,小零碎礼物,或者干脆抱本书去请教问题,非要缠着他下棋……诸如此类。
他是很讨厌褚峻没错,但这并不妨碍他本来也很喜欢这个人。
少年人对强者的崇拜和天才对强者的自负终于艰难地达成了一致,宁不为爬窗户爬得越来越熟练。
“褚掌教,这个符我不会画。”宁不为理直气壮道:“你教我吧。”
褚峻好像要出门,但又生生被他留了下来。
符画了一半,宁不为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来,熟悉的苦香让他松了口气,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瞥见了面具底下一小截白皙漂亮的下巴。
“褚峻……”他抓住了褚峻的前襟,伸手霸道地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困死了。”
“困就睡觉。”褚峻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听了。
宁不为将人抱得更紧了一些,对方好像浑身僵在了原地,但他困得脑子一团浆糊,也没怎么在意,只想抱住这棵催眠良药,“你别走……陪我睡。”
褚峻到底是说了声胡闹还是说了个好他没听清,反正中途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褚峻在他身边打坐。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抓住了褚峻搭在膝盖上的手,很不客气地抱进了怀里,又歪头睡了过去。
他待在褚峻身边,睡得格外好。
于是他就单方面宣布休战,决定不计前嫌暂时和自己的催眠草药握手言和。
刚开始一旬休沐他才会去找褚峻,到后面安稳的睡眠诱惑力实在太大,这天隔了两天,他就偷偷摸摸爬进了褚峻的房间。
褚峻和衣躺在床上,不知是在入定还是在调息,竟然没发现他进来。
宁不为靠在榻上打了个哈欠,眯了一会儿,溜溜达达走到床边,伸手比划了一下床里的位置,觉得可以塞下自己,于是就伸了个懒腰,踢了靴子爬上了床。
令人舒适欲罢不能的睡意袭来,宁不为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睡到一半,整个人如同八爪鱼扒拉在了褚峻身上,脑袋也耷拉在人家颈窝里,很不将自己当外人。
一阵冰冷的杀意袭来,宁不为猛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丑兮兮的面具,不近人情的褚掌教大概是被吓到了。
宁不为困得要死,搂着他的脖子也没撒手,丝毫不在意那凛冽的杀气,有气无力道:“抱歉……我真的太困了……”
他贸然闯进人家屋子,还抱着人家睡觉,很不礼貌,很不合适,但他睡得正开心,浸泡在浓郁的睡意里放软了声音,“褚峻,我就睡一会儿。”
应该会发脾气,或者干脆将他扔出去,还要罚他去自省阁抄书……宁不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闻着无处不在的苦香,难过不舍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委屈,自己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我不找你麻烦了……你别赶我走……”
他依稀记得褚峻好像是叹了口气,没有动。
或者是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但不管是哪种,但是无声的纵容和默许。
人是经不起惯的——像宁不为这种喜欢蹬鼻子上脸的混账更经不起惯。
他来找褚峻的次数越来越多,在褚峻的课上尤其活跃。
他心血来潮提前在褚峻上课的路上拦住他,给他塞了一盒刚出炉的小点心。
褚掌教不肯收。
“你快些吃,不然凉了就不香了。”宁不为拆开盒子,递到他嘴边,凶巴巴道:“快点!等会上课钟响了我还要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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