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用力地抱着小狼,深吸一口气,仰脸看着头顶被遮住一半的天空。凌晨的天幕上挂着星星,温和寂静。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小狼压着,眼泪不出声地流出来,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要陪着他,小狼。”宁时亭轻轻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陪着他。”
那三世书中“心愿得偿”的结局中没有顾听霜,他不在乎。
或许这就是他这一世得以重来的意义,前世他什么都无法改变,而今生,他只要顾听霜好好地活下去,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人生。
*
“我想好了。”
顾听霜的声音从房门内传出来,“我等你。你想干什么,你想去哪里,我都不干涉。但是宁时亭,只有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赶过来,这一点你不能拒绝。”
宁时亭轻声说:“好。”
“我困了。”顾听霜说,“我睡哪里?”
他先前委屈、执拗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转而替代的是故作镇定,和平静背后翻涌的风波。
“殿下不嫌弃,就现在这里睡吧,这是我少年时求师的练功房。”宁时亭说,“殿下如果觉得小,我这就去给殿下收拾西边主卧。”
顾听霜看着他,似乎在斟酌:“如果我说我想和你睡在一起——我保证不干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宁时亭看着他。
顾听霜把轮椅往里边一转,嘀咕说:“可是我的头很痛。小狼又不会帮我按头。”
宁时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好。”
小狼蹲在旁边,耳朵竖了起来,顾听霜也愣了愣。
宁时亭却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扶着顾听霜躺下,随后打水供他洗漱,自己也跟着洗漱了一遍,宽了外袍坐上床,侧身躺了下来。
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顾听霜和他面对面侧躺着,呼吸都小心翼翼。
宁时亭的指尖贴上他的太阳穴时,顾听霜不由自主捉住了他的手腕,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松开了,转而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
小狼窜了上来,横在他们头顶趴下了。
宁时亭没有动,也没有说其他的什么,替他按完太阳穴后,轻轻说:“殿下睡吧。”
顾听霜于是闭上眼。
他其实没有立刻入睡,他也能感到宁时亭没睡。鲛人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气,返魂香浸透骨髓,不抗拒,不僵硬,只是轻轻地低下头,仿佛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
第125章
第二天,顾听霜醒得很晚。
他一路追着宁时亭过来,长途跋涉,又在阵法里困了那么长时间,体力不支。见到了宁时亭,他终于得以睡上一个好觉。
沙沙的声音刮在他耳畔,顾听霜在睡梦中,下意识地以为是小狼在用爪子挠他的衣领,伸手一把抓住,指尖蹭过温软的呼吸时,他才察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
鲛人乌青石一样眸子对上来,视线清透,顾听霜这才看见自己的手——抓着宁时亭手边的一本书。
柔软的鲛人正躺在他怀里,安静地翻阅着一本书。一晚上一早上过去了,宁时亭早就醒来,但是却没有惊动他起身,也没有偷偷从他怀里钻出来,只是指挥小狼帮他叼了一本闲书,安静地看,等他醒来。
顾听霜注视着他。
宁时亭轻轻说:“殿下这样随手抓东西的脾气,下次得让殿下戴手套,而不是臣。”
顾听霜哑着声音说:“那也是被你毒死,我甘愿。”
说罢,那本书就在他头顶轻轻一敲,宁时亭低声道:“殿下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本子,也别说这么奇奇怪怪的话。”
但顾听霜看见,他的耳尖微微的红了。
“其实我还看过更多。”顾听霜伸手一揽,将宁时亭整个人从身侧捞到身前,轻轻抚摸着他银白的发。他心跳很快,也惊异于自己的大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天和宁时亭说开之后,宁时亭忽而就没有要立刻和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了,只是让他知晓之后,安静地纵容他。
仿佛是临别前的嘉奖。
他看出了这层纵容,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一样,生出一点原本不敢有的幻想,说着不越界,实际上行为举止已经越界了。
宁时亭被他抱在胸前,神色很平静,或者说,也有一种强压着的镇定。
“你脸红了,宁时亭。”顾听霜认真指出,“耳朵也红了,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宁时亭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尖,手还没伸出去,就见到眼前的少年恶劣地笑了起来,顿时知道是顾听霜在戏弄他。
“你心虚。”顾听霜不管不顾地把他揉进怀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还有一点委屈,“别说话,要是我说得不对,也不要告诉我。就让我当……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吧。”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宁时亭轻轻说:“好。”
*
两人就这么交颈鸳鸯似的抱了半晌,直到外边焚流派了山里的信鸟来报,说是山下来了人:“要请宁公子出山。”
顾听霜还抱着他没起来,瞬间放出一缕灵识,读取了信鸟的眼睛——信鸟翱翔天空,低头俯视山下阵法前的来人。
那是一整列装备齐整的士兵,铠甲纹样上都带着冬洲与顾氏家纹的纹样,一身暗红,仿佛在漫天飞雪中干涸的一小片血迹。
为首的人一身冷硬,声如洪钟:“晴王殿下特派使者,料想宁公子看望故人时间已久,心愿也了,请宁公子随军出山,吾辈在此恭候。”
顾听霜收回灵识,低声告诉宁时亭:“是我爹的人——你到底是晚了多少天没回去?”
“在外边走走停停,一时贪玩,就忘了。”宁时亭轻轻笑,“的确本该一来冬洲就去见晴王爷,毕竟我杀那九尾狐狸一条命,是前来请罪的。既然殿下也这么觉得,殿下要催臣走,臣就现在跟他们回去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顾听霜赶紧把他捞回来扣进怀里,不让走,闷声说:“那阵法厉害吗,可以多困他们几天吗?”
“至多三天。”宁时亭说。
“三天太少了。”顾听霜皱起眉,面容也严肃起来,撒娇赌气似的,“你就不能不去吗?”
宁时亭久久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轻轻说:“臣在想。”
顾听霜低声问:“在想什么?”
小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跑出去玩了一会儿,这时候又甩着尾巴奔了回来,看见他们俩抱成一团,先是有些兴奋,随后觉出了不对味——它跳上了床,非常努力地用鼻子拱顾听霜的手臂,想要在大狼和鱼之间挤出一个位置来,可惜未果。
“在想殿下,是否可以随臣一起前去。”宁时亭轻声问,“殿下想吗?”
“你愿意吗?”顾听霜怔了一下,认真说道,“我一直就想陪你前去,但你之前一直不许。”
“殿下想去就去吧,只要不露出锋芒,不让殿下灵修之法和小狼被发现,王爷不会针对您,反而还可能因为您,对我这边宽松一些。”宁时亭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眼底带上了一些笑意,“殿下都追来了冬洲,还想让我怎么办呢?”
顾听霜眼睛亮了起来。
他低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值了。这一路过来……再难过,有你这句话,我都不怪你了。”
“好了,臣知道殿下很感动,现在也还是请殿下——”宁时亭努力从他怀里爬出来,“晨起罢。我们还有三天时间,这三天内,我会和焚流师姐一起整理师父的遗物,当中的灵修卷、灵药或存留的古籍,殿下也可以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顾听霜这一早上抱他抱够了,倒是没再使性子,乖乖洗漱晨起了,再由小狼叼着衣袖,服侍他穿衣。
这一路大起大落,尽管昨天他说服自己接受了宁时亭如今的选择,但就今天早上宁时亭的表现来看,他觉得非常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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