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只能听出几个飘散的、空灵可怖的尾音。
陆比方能感觉到四周空气骤然的压缩和紧逼。
他不想自己区区一个小问题能引起这样大的反应,下意识地护着一行人后退。
这一退不要紧。
帐篷里又钻出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南舟仔细辨认半晌,才敢确认那是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和锤子男一样,都是瘦得惊人的排骨相,一张半青色的肉皮贴在骷髅上。
在看到几人后,她也不说话,只用一把前端凝着黑色的尖锐冰锄支着上半身,慢慢从帐篷睡袋里探出半个身子,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一行几人。
……她的动作,像极了某种动物。
她的眼珠很大,乌溜溜地盯着人看时,给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而她手里的那把冰锄,尖锐的前端沾染着黑红色、半凝固状的物体,叫人不敢细想这物质的成分。
另外一个帐篷里出来的是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像是一头壮硕的黑熊,单论肩宽,足足抵南舟的一个半。
他身高约莫两米出头,颧骨平且高,看起来应该是有蒙古人种的血统。
但他的右小腿似乎有伤。
他站着的时候,身体重心明显向左歪斜,
而且……
南舟注意到,他右脚的登山靴,对他来说有一些大。
和实实在在地把登山靴撑鼓起一截的左靴相比,他扎入右靴中的黄色登山裤显得有些晃晃荡荡的,有一截裤脚还滑在了外面。
更准确地来说,他的右腿好像比左腿更细些,像是肌肉发育不良的样子。
而他的毡毛质地的登山靴尖上,沾着些色泽暗沉的液体。
南舟用心地观察他们的装束,对他们的逼视熟视无睹。
但其他人正被三双诡异的目光剐得不知该去该留。
他们看人的眼神统一是直勾勾的,仿佛鱼钩一样。
明明看不出什么恶意和杀意,但就是偏偏带给人一股背脊发寒的鸡皮疙瘩感。
一时间,气氛更加凝滞。
甚至有几分剑拔弩张。
陆比方虽然还是个学生,但想到身后的三个普通人,也不由得他再往后退了。
他硬着头皮,站定脚步,把手背在身后。
他这次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陆比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在呼啸的寒风里不显得怯场。
但再稳健清冷的声音一出来,也被这夹杂着冰粒儿的罡风吹得没了根基。
他索性拔高了声音:“我们没打算上山!就是看到这里有人!来问问情况!”
新出来的一男一女都保持着探照灯似的注视目光。
倒是提着锤子的男人干巴巴地给出了回应:“哦。不上山,那就好。”
男人嗫嚅着干瘪得能看见丝丝血道子的嘴唇。
风又大了起来,只将破碎的信息吹入他们的耳中。
“我们,过一会儿,上山,去……巡山。不能让人,上山。”
南舟想,他大致明白规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副本里,他们的目标,是要确保他们攀爬的高度,要比这队诡异的登山客们更高。
刚才陆比方把手背在身后时,即使需要眯着眼睛,南舟还是看清了,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防冻的GPS。
这大概是他们刚才搜索物资时拿到的道具。
GPS显示屏上清晰显示着这群诡异登山客所在位置的实时海拔。
4513米。
南舟回头比较了一下,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刚才被传送进的水泥小楼,和这处营地在视觉上几乎是平行的。
也就是说,两支队伍的出发点,被系统拉到了相近的位置上。
但首先,从这些所谓疑似“月神”信徒的人的表现来说,他们决不会允许他们爬山。
其次,就算己方原地不动,对方一旦开始向上巡山,就必然占了领先位置。
己方之中,恐怕并没什么人有攀登雪峰的经验。
且这群登山客看起来显然不怎么像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精于攀登呢。
南舟着意看了一下眼前三个形态各异的类人生物。
……单看他们孱弱伶仃的皮包骨相,一时间还真难以判断他们的实力。
李银航的理解则更为通俗。
副本要求的所谓竞速,站在这群登山队员的角度来说,说白了,就是我追你,如果我追到你,我就给你一锤子。
这些登山队员个个长得都不是善男信女的款,个顶个的邪教徒长相。
按照他们这种阴冷作风,恐怕不会轻饶了敢冒犯所谓“月神”的“僭越者”……
李银航心里正犯着嘀咕,就听南舟在她身后幽幽提问道:“月亮里有什么神呢。嫦娥吗。兔子吗。”
精神紧绷的陆比方和李银航:“……”
“……神,就是神。”
谈起“神”的时候,面前三人的眼里总算添了些光彩。
神经质的,狂热的。
那熊似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话透着股迟钝的劲儿,但结合着他脸上的神情,交织出一股别样的恐怖意味。
“山顶,月神就等在山顶。”
“最先靠近它的,会成为祭品,被吃掉,被吃掉。”
“所以,不能上山,谁都不能上山——”
南舟想了想,替他们盘了一下逻辑:“你们不希望其他人上山,成为月神的祭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上山,否则……”
对方用宗教式的狂热神情,各自握紧了手上的冰锄和锤子。
锤子男喃喃道:“成为神的祭品,很可怕。所以我们要帮助那些犯错误的、想要接近月神的人,要给他们一个痛快,不能,不能再成为神的祭品——”
见状,江舫不觉有些好笑。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某条新闻。
“XX州警察为阻止一少年举枪自杀而将其射杀”。
偏偏这时,南舟笃定地回过头来,摸一摸冻得微红的鼻尖,精准概括道:
“脑子有点问题的。别怕。”
江舫闷笑出声,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他的鼻子。
南舟:“……”
他觉得有点气闷。
因为他是很认真地在安慰江舫,想让他别怕。
结果他有种被自家养的小动物哄了的感觉。
南舟向来不会很轻易地沉溺在个人情绪里。
但相应的,他倒是非常容易陷入属于他自己的思维怪圈里。
他感兴趣地追问:
“月神是男是女?你们见过吗?”
“是兔子吗。”
“月神只负责这一座山吗。”
“我们去爬其他的山,行不行呢?”
三人组不回答了,只直勾勾看着南舟他们,一字不出。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被问懵了,还是NPC只能为他们提供这么多讯息。
确定问不出别的什么了之后,南舟趁人不备,偷偷钻了个帐篷。
他看到了他们破烂的登山道具,都是阴惨惨、脏兮兮的旧物,像是他们在这皑皑雪崖间攀爬上下了千百遍。
要不是江舫及时把小野猫抓回去,那熊似的男人就要发飙了。
他们不得不打道回府。
幸运的是,回去的时候,风小了许多。
但大致了解了任务难度的几人并未能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
比例严重失调的巨月冷冷挂在天际。
那股压迫感叫人无法抑制地头晕腿软,心率加快,尤其是他们走动时,几乎像是背着这么一颗可怖的行星在行走,从心理上就沉重到窒息。
由于它太过庞大,和以往远在天边的时候相比,转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甚至像一只咕叽咕叽转动着的巨人之眼。
在这样的无形压力之下,即使没有高原反应的李银航,也不得不走一段、歇一段。
为了分散对那看起来随时可能坠落、把他们砸成齑粉的巨大圆月的恐惧,李银航开始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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