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还会在半夜听到护士急匆匆的跑,平板车从门前过,然后就会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心中疑惑,既然是幻阵,总要有什么迷惑人的地方,为什么他会看到医院?他对医院又没有什么心理阴影。
走廊里只有尽头那间房开着灯,告诉他那就是目的地。
琼仁在路上看见了玉先生,他被折成两半关在消防箱里。幻境还会制裁主人吗?琼仁好惊讶!
“您这是?”
玉先生只想尽快死亡,他看到琼仁的脸时,脸上的淡然都绷不住了。
他制造的幻境厉害到可以让阎王这样强大的神明陷入幻象,却因为阎王的意识具有压倒性的伟力,反客为主,把一切都吞没了,甚至让幻境主人一进来就被扔进消防箱。
琼仁没在玉先生面前多停留,他朝亮灯的房间走过去,到了门口,看到门内半米,站着他最熟悉的背影。
“言默,”琼仁叫他,“你怎么在这儿?”
阎王转过身,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峻,几乎能把人冻伤,可眼眶又泛着红,仿佛那里曾经存在过一滴没有掉落的眼泪。
琼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的足音不自觉放得轻而又轻,阎王的手搁在身侧,攥得极紧,骨节发白,但连这个动作也是静默的,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
病床上,是琼仁的脸,他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呼吸微弱,似乎只要失去仪器维持,就会立刻失去生命。
眼下泪痣藏进了皱纹,嘴角因为衰老往下垂着,人瘦得嶙峋。
琼仁从没担心过阎王会陷入幻境,他七个化身的感官可以自助控制是否互通,思考也是独立的,就算这个化身陷入幻象,另一个化身也能及时提醒。
现在,阎王站在这里,长久地静默着,并不是被幻境所惑,只是人有生老病死,这是无可更改的自然规律,而他暂时还不能接受琼仁有天会变成这样。
幻境里留住他脚步的,不是虚构的幻象,而是真实的未来。
琼仁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安慰阎王,因为这就是未来某天,必定会出现在阎王面前的现实。
他现在能徒手揍神灵,但终有一天,他会躺在医院病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言默。”
阎王扭头看向他,将他抱进怀里,动作放得很轻,如同抱住他的是一团云。
看着爱人衰老死去,而他永远年轻,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可他也不可能自私的让爱人以青春的姿态进入地府。
他舍不得。于是可预见的道路只剩下一条。
“不要担心,我是阎王,”阎王轻轻摸他的卷发,“我总能找到你。”
琼仁把脸埋在阎王颈侧,阎王便感觉到烫热的眼泪将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染湿了。
“小哭包。”他温柔地抚着琼仁耳后的卷毛。
琼仁把他抱得更紧一点,声音哽咽了:“我不想……”
他没有说不想什么,但阎王知道。
“我们出去吧,”琼仁抽噎着说,“我想打人,你一定、一定不要帮忙,我怕不够打。”
阎王:“……”
“好。我帮你呐喊助威。”
琼仁委委屈屈点头,阎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
“今天回家给你摸龙角,好不好?”
琼仁委委屈屈抬头:“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摸完龙角需不需要做别的?”
阎王:“……”
“先解决玉先生,好不好?”
琼仁点头:“嗯嗯,走!”
阎王念头一动,幻境瞬间消解,病床上的老人消散在空气里。他们俩都没有回头。
幻阵解除,玉先生脸上羞愤至极,他知道已经不可能达成他原本的目的,不过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要他是门沟汜河神这件事没有暴露,只要门沟汜和他的翡翠神像还在,他就永远有退路。
他念一句短咒,古斯的身体微微膨胀起来,这不是古斯被打了太久所以肿了,而是快爆了。
阎王皱眉救人,玉先生飞出一把符咒,扰乱视线,身体下面出现一道漩涡,包围住体育馆的河水重新涌回到他身上。
琼仁知道他要跑,扑上前揪住了玉先生的头发。在漩涡里,琼仁下意识闭上眼睛,再度睁眼,便置身一座道观之中。
“这里是?”
“这是我重建的太星观,看到那张桌子了吗?”玉先生说,“以前你总坐在那下面看书。”
琼仁:“我跟着你过来,你好像也不惊讶嘛。”
玉先生感叹道:“你从来不照我为你设定好的道路走下去。我也该偶尔让你觉得意外。”
琼仁:“你跑不了。”
玉先生冷笑:“无所谓,自从那天,你毁掉了我收集了两百年的神像后,我就想通了。想赢你,我总差一点运气,但要是杀了你,我们之间的较量就能一笔勾销。”
“我们之间有过较量?”琼仁坐在石桌旁,靠着大树,架起一条腿,“你不要把你单面方的针对讲成命定的对手好不好。”
这个姿势和玉先生记忆中的重合了,他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两百年前,耳边还能听到老观主授课时带着口音的讲解。
“我真名叫云汜,云就是云珠山,汜的意思是不流通的小沟渠。你的前前世是我师弟,叫岳珏,岳是高大的山,珏是双玉。我曾经很羡慕你,因为你就连名字都比我好听。”玉先生笑了笑,“你这一世的名字很不吉利,我很开心。”
琼仁摆摆手指,认真地说:“琼是美玉,仁是华夏最重要的道德理念之一。我有才有德,名字和人相得益彰。小水沟请不要碰瓷,阎王说了,我的名字含义超级棒。”
琼仁在颊边竖起大拇指。
玉先生静静看着他,眼中盛满的情绪慢慢的,全部变成了艳羡。那是它扭曲成嫉恨前,最初的形象。
琼仁或是岳珏,他们或生或死,或穷或富,永远洒脱快乐。
他学不会。
玉先生:“如果可以重来,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可现在,我要杀了你,只有你死,我的内心才会平静。”
琼仁看着他:“不熟。别贴。”
玉先生让他看,道观上有一层隐约不可查的护罩:“我把道观藏了两百年,他没那么容易找到你,在此之前,我就会杀死你。”
琼仁嘴角的笑逐渐扩大,最终变成一个耀眼的笑脸。
他把手放在嘴边,看着很淘气,小小声说:“告诉你个秘密,你河没了。”
轰隆——
巨大地隆隆声像极远处传来的闷雷,只是放大了很多倍,又像河口决堤,河水从狭口挤出去的汹涌怒吼。
他抓着琼仁的胳膊,瞬间移动到门沟汜上,远处,有一个男人立于空中。红发红眼,身着衮服冠冕,正是地府中最常见的那位阎王。
天地间忽而大放光明,光线所照耀之处,玉先生的肌肤骨肉便如春雪遇火,寸寸消融。
他再也抓不住琼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想杀的人被光云包裹其中。
光华灿烂的云团骤然收缩,化作一个白发白衣的男人。
他威严俊美,眼眸淡金,一看到他,玉先生的双眼就刺得睁不开。
这是阎王的光明相,照见一切阴晦黑暗。
光明相对玉先生毫无关心,融掉他的手骨后便不再注意,揽住琼仁的腰道:“看那边。”
红发红眼的阎王转身对琼仁露出微笑,眼前珠帘摇动,身体在空中陡然散开,化作无尽血海。
血海之水从天而降,赤红色的河流将改道多年的河道重新冲开,门沟汜是因为玉先生发的大宏愿才产生的河流,当在血海冲刷下,上游湖泊的水重新从两百年前的河道流过,门沟汜里的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小,逐渐接近于无。
玉先生被光明相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河流消失。
他厌恶过这条河的名字,然而等门沟汜彻底消失后,极度空虚的感觉席卷全身。仿佛他只剩一张完整的皮,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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