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骷髅两指捏住它尾巴,盯着它看了半天。
“你是条好鱼,安流。”骷髅说,“你把我扔掉,我一点儿也不生气。再迟一步,除了樊醒,你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将被母亲吞噬,彻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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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收割者(25)
母亲吞噬樊醒后吐出来的骨架,组成了一个会说话、会动弹的骷髅。骷髅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但也不失落。“缝隙”里潜藏的秘密,比骷髅所在的现实世界有趣太多。
它跟母亲强调,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因为太过漂亮和自恋,实则不太受欢迎。自然,骷髅也并不在意恶劣的人际关系,它只向感兴趣的事物投入时间。
母亲发现无法让自己成为樊醒这样的人,开始对制造孩子产生兴趣。而能令新生命诞生的唯有“母亲”,意志从那一刻开始,以“母亲”自居。
它把骷髅安置在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也就是它制造出来的第一个“鸟笼”。
能进入第一个“鸟笼”的,除了母亲,还有安流。
骷髅知道母亲制造出了一个鱼脸的孩子,用的是骷髅曾说过的办法:孩子从海洋中诞生,借助了海洋中一种哺乳动物——海豚的孕育能力。骷髅曾疯狂地跟意志想象,在“缝隙”这种生命不灭的地方,新的生命是否也难以诞生?以寻常眼光去看,这是一件诡异的事情。但无论是“缝隙”的意志,还是骷髅,并不觉得这种想法和实践有什么不对。
只是骷髅猜测,这些能在“缝隙”中活动的生命,仅能在“缝隙”生存。无论是安流,还是别的新的孩子,他们都没有离开“缝隙”的能力。
母亲让骷髅给孩子起名,骷髅想了很久:叫安流吧。
母亲把这个名字给了安流,并把露出大鱼原型的安流带到骷髅面前。安流问骷髅:你是父亲?
骷髅慌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安流便摆动尾巴。它不是完整的人,但有比人更自由、巨大和美丽的形态。骷髅看得呆住:你真漂亮。
安流大吃一惊。
母亲不喜欢它的鱼脸。母亲一心想制造与樊醒一样的、符合樊醒要求的“完美”人类。即便之后见过许多人类,母亲心中也仍然认为,最完美、最好的是樊醒。
母亲爱安流,因为它是第一个孩子。但母亲从不赞赏安流,因为它有一张鱼脸。它是异样的生命、拙劣的拼图。
因而听见樊醒的赞美,安流惊得在半空悬停静止。它用贫瘠的语言,结结巴巴回应:骗、骗我的?
樊醒大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挑剔,我从不轻易夸人。
安流落地,变化成一个只到骷髅腰部那么高的孩子。它扬起鱼脸,鱼类突起的嘴巴一张一合:“这样呢?”
“好神奇……”樊醒用只剩骨头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太神奇了!鱼的形态和人类的身体,怎么能融合得这么好!”它说自己兴奋得毛骨悚然,说两句便手舞足蹈,在安流身边绕圈跳来蹦去。“真漂亮!真帅!独一无二!”
安流静静站着,目光随骷髅的移动而移动。
“你笑了吗?”骷髅高兴极了,“哦哦,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造物太神奇了!”
虽然把骷髅关锁起来,但母亲仍然允许安流偶尔去探望。安流带来许多消息:母亲又制造了孩子……第十个孩子……第一百个孩子……但完美的人类始终没有出现。
安流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它要照顾那些诞生之后便被母亲置之不理的弟弟与妹妹。
母亲制造了更多的“陷空”,有更多的人落入“缝隙”。母亲观察他们,学习他们,再一次次希望落空。
孩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母亲开始吸收吞噬这些不如它意的小东西。安流无力阻止。它只能尽全力保护孩子们,劝说他们忍耐痛楚,尽量讨母亲开心。被母亲吞噬了的小东西成为海洋里游动的水母。奇妙的是,水母们竟然学会了自我复制。水母的数量越来越多,它们在“缝隙”的每一个水体里游动、泛滥,母亲无法解释这一切,它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明白和理解,生命为何诞生,为何存在。
在母亲失落至极、打算放弃的时候,一个孩子从水中站了起来。
他起初没有人类的形态,在水中半浸半泡,拖了一根长长的、爬行动物的尾巴。粘稠的水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几度爬起,几度跌倒,为了支撑自己迅速进化出双手。等到好不容易站起来,他察觉尾巴是个累赘,回头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尾巴。
安流那时正和母亲在水池边打发时间。
他们注视从水中走出来、犹豫着向他们靠近的那个人。他已经和真正的人类一模一样,高大、结实。那张在人群中因标致而显得过分醒目的脸,挂着懵懂和稚气。
母亲在痛苦、悲哀和绝望中,无意识地,复刻了一个“樊醒”。
第二百二十一个孩子就这样拥有了“樊醒”这个名字。
名字是一种荣耀。母亲希望樊醒能像名字的主人一样,聪慧、能干、睿智,总之得符合完美人类的一切条件。
骷髅说得好,是它把话讲得太满了,牛皮吹得太大了,自恋程度已经超越普通和不普通的一切人类了——总之,樊醒实在做不到。
他从混沌中诞生,对一切无知无识,连说话都要安流一点点教导。母亲带他和安流穿梭在各个鸟笼,他饥渴地学习一切:人类说话的方式,人类的文字,人类的相处……但仍旧无法让母亲满意。
“你们的母亲随即察觉,它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孩子。”骷髅说,“它需要的,只是一个我。”
樊醒一下听了这么多,他麻木得近乎平静:“所以呢?”
“安流和母亲最亲近,它发现那些不被需要的孩子,母亲正打算把它们统统吞噬,让它们回到意志之中,或者成为新的水母。”骷髅说,“以及,为了让我复活,意志可能会牺牲这个樊醒。”
鱼干在骷髅手里挣扎:“……我,我为了……我这么好吗!”它虫子一般在骷髅手中扭动,因自己的善良和伟大而惊讶不已。
安流就这样掳走了骷髅。骷髅对于自己能离开那个枯燥的“鸟笼”感到无比兴奋,它要求安流把它放在一个快乐丰富的地方,人必须得多。但安流没听从。它一心只想让母亲认为骷髅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放弃那些疯狂可怕的想法。
安流不让自己得知骷髅的去向,它怕母亲会从记忆中摄取出来。随手把骷髅扔进一个鸟笼后,安流飞快溜走。
那时候这“鸟笼”里还没有小十。笼主是个坐在麦田里编织花环的老妪。
她和骷髅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数不尽的日月里,骷髅和老妪迎来无数的路过的历险者。“鸟笼”平和、宁静,历险者们喜欢躺在金色的麦田里伸展手脚,听老妪用含糊不清的方言说故乡的故事。
能听懂的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数历险者只是短暂停留,歇息够了,骷髅和老妪送他们离开。骷髅一直想在更多的“鸟笼”里冒险,但它没有走。它躺在麦田里,麦秆从它的骨头之间钻出来,指向蓝色的天空。
我好像生来就是这里的人!骷髅跟老妪说:婆婆,你觉得对不对?
老妪应了,点点头。骷髅感到一种新鲜的安宁。它盘腿和老妪坐在一起,笨拙地用不灵活的手指学习编织花环,河流叮咚,秋风疏爽,草叶和花瓣穿过它空荡荡的肋骨,仿佛在它不存在的心脏上踩下脚印。
再后来,小十来了。
她带来了安流被惩罚、樊醒盗走深渊手记、母亲愤怒驱逐所有孩子的消息。她当然也知道骷髅的身份,但她不打算告知母亲。夺走老妪的生命后,小十成为了新的笼主。骷髅愤怒又难过,和小十大吵一架。它无力反抗小十,小十把它扔进了普拉色大陆的海洋之中,只允许它每天晚上上岸,逡巡陆地。
“你是条好鱼啊,亲爱的。”骷髅用粘腻的甜蜜声音说,“安流,我呆在海底的时候一直在想,你帮了这么多孩子,你是否也会来找我、救我呢?毕竟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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