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系着……”季西风忍不住开口。
“季少校……”杨文拦住他的话,“季少校你今年多大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季西风还是回答说:“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杨文像是感慨,“我跟戴维斯要是有孩子可能不比你小多少。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她回忆道。
“我和戴维斯是十六岁的时候认识的,他的精神体是一只缩头缩尾的兔子,特别怕灰狼,”杨文抬了抬灰狼的爪子,“但是灰狼特别喜欢跟他的兔子玩。你们也知道精神体是人精神世界的外化,我那时候就知道我喜欢他。他的兔子也很可爱,像他本人一样可爱,有一天我看到那只兔子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摸了摸灰狼的尾巴。当天我就跟戴维斯求了婚,那天灰狼开心地在训练架子上跳来跳去,不小心摔下来摔断了腿。”
杨文低头笑着,浑身上下散发着光辉,像是一个温柔的少女。
严远洲的脸色突然变了:“别……”
但是已经晚了,季西风只能看到一片光点从杨文的怀里升起来绕着杨文转了一圈,最后消散在屋子里。
“这是什么?”季西风捡起写字板来写道。
“是我的精神体。我送他走了,去跟戴维斯的兔子团聚。我马上也会去的。”
“戴维斯夫人,你会慢慢退化成普通人。”严远洲不无遗憾地说。
“那刚好,我作为哨兵已经够了,该做两年普通人。等我与戴维斯团聚之后我们就做两个普通人。”杨文的脸上都是释然,她向着季西风微笑,“别怕,孩子。”
第12章 Chapter 12
“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季西风盯着那些飘散的光点渐渐上升,最后轻轻地落下来,在空气中彻底没了踪影。他却觉得那些光点像落进他眼睛里一样,灼烧得他眼睛疼。
那些光点很漂亮,也很熟悉。季西风没见过人的精神体自杀,但是见过打扫战场。战场上战死的将士们的精神体不会立刻消散,而是会悲鸣着徘徊在自己的主人身边,等一场战斗结束之后,战场上都是残肢断臂和精神体消散的痕迹,像灿烂的烟花又像满天星雨。
“我累了。”杨文简短地说。
她知道季西风的言下之意,D-06星的特点她也有所耳闻,抑制哨兵的精神波动。到那儿之后,她的精神波动会逐渐被压低,但是消耗也会降低,灰狼也许会不够精神,但是也不会死。也许等哪一天联盟发现了治疗他们这些异常哨兵的手段,他们会被当做正常人接回来。
但那一天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杨文也已经不知道了。与其姿态难堪地活下去,不如现在就漂漂亮亮地死去。
季西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的阴影投在白皙的脸上,随着他眨眼的动作上下翻飞,他认真地在写字板上写道:“但你还是没有说清楚系外生物的事情。”
“呵呵,”杨文笑了笑,抬头看着严远洲,“他真是个严谨的孩子,是不是?”
严远洲也搬过一张椅子来坐到季西风身边,碰了碰季西风的耳朵,借着季西风看不到他的口型,面对着杨文回答她的话:“是。认真工作的样子很可爱,是不是?”
季西风被他冰凉的手一碰,不禁打了个激灵,偏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严远洲看着他好奇的眼神不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顺着他的问题回答说:“我是说,严谨是一个好习惯,尤其是在你的耳朵不太好的情况下,”然后给了杨文一个眼神问道,“是不是,戴维斯夫人?”
杨文没回答他,而是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季西风说道:“对不起,关于系外生物的问题我不能说。”
“为什么?”
杨文沉默了,幽深的眼神中透露出悲伤,但是嘴角偏偏翘起来扯出一个笑来,隔着玻璃的面容沉静而悲伤。
严远洲迅速地站起来,快走两步,从实验台上掏出一个安瓿瓶来,伸手用食指敲掉头部,然后走回来把安瓿瓶递给杨文,说:“戴维斯夫人,喝掉里面的药,保持心情平静。”
杨文颤抖着伸出手来,接下盛着药液的安瓿瓶,仰头一口喝了进去,苍白的脸色瞬间得到了缓解。
在季西风疑虑的时候,严远洲靠近他,握住他的手掌,用食指在他的手掌上写字。
杨文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在这之前她的精神领域就已经接近崩溃。精神频率模拟只能模拟人类的精神波动,而她的丈夫早在五年前就去世,根本没留下过精神波动的样本。严远洲只能先通过匹配系统为杨文匹配大致的精神频段,再根据杨文的反应进行微调。人类的精神领域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用医疗手段全部解析,这种微调工程量极大,到后期悲伤也同愤怒一样成为发病诱因,严远洲也只能尽力控制杨文不发病。
至于刚刚递给杨文的药,那是高浓度的镇定剂。对于杨文这种顶级哨兵,除了这个之外根本没有能把她压制住的办法。
退化过程是缓慢的,杨文在短时间内依然会保留哨兵的能力,这些药是为了保证整个飞船上的人安全。
季西风抬起眼来深深地看着杨文,沉默片刻,搬起写字板来写道:“系外生物的事情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季西风站起来就走,小树从季西风的肩膀上跳到严远洲怀里,严远洲捏着他的枝叶狠狠拍了两下。
“不追上去吗?”
“不用,”严远洲看了一眼季西风挺拔的背影,“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也是。”杨文放松了自己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意,“你已经习惯看他的背影了吧。”
“你说什么?”
“不是吗?我以为首都星严家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真倒是很真,”严远洲拎起小树走到实验台上,掏出一个跟刚才一样的安瓿瓶来,敲出里面的药液,“不过我也不是特别习惯。”
他手拿着试管放在眼前,将药液倒进试管里震荡两下,用滴管加了两滴绿色液体,随后满意地将药液倒进一个小喷壶里,加了一半蒸馏水,摇晃均匀之后冲着小树“呲呲”喷了两下。
“那你一定习惯了痛苦。”杨文双手搁在腿上,用一种了然的语气说道,“给自己的精神体喷镇定剂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杨文自己也是哨兵,同镇定剂的交道打的不算少,明白那种身体逐渐不受控制的感觉有多让人恼火。她可是哨兵啊,五感敏锐,习惯一切都浸在掌握的感觉。而她面前这位严组长,听说也是A级,对事情的掌控欲应该不弱于她才对。怎么会甘愿给自己的精神体喷镇定剂呢?
“是不太好受,”严远洲抚摸着蔫哒哒地趴在实验台上的小树,“不过比见不到他要好多了。”
“见不到他你会像我一样发疯吗?”杨文问,不过没等他回答她就自己给了答案,
“应该不会。你们还没有结合,在生理上还没有形成联系。戴维斯死了之后,我心里空落落的,后来医生告诉我的激素水平很不稳定。我这才知道,他同我生活了一生,带给我的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慰藉,还有生理上的印记。就算我的记忆忘记他,我的身体也会记得他。”
“高匹配度的哨兵和向导真的会有这么强大的羁绊吗?”
“有的,等你遇到你就会发现了,第一眼就看见他,看见了就移不开眼睛,想要靠近他,想要拥有他,想要……支配他。”
“第一眼就看见他……”严远洲低声重复着,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树的枝叶。
第一眼就看见他……
光亮的皮靴,细长的腿,劲瘦的腰身,还有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严远洲就是在联合军演上隔着大大的训练场第一眼就看见了他,混在一群高级将领里,面无表情格格不入的季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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