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个室友都不是人(67)
在“宿舍世界”里的时候,我以为他对我的温柔就是对普通大众的温柔,直到现在我作为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面前,才知道他真正对待普通大众是什么态度。
要说温柔确实不假,他不像毕非一样浑身带刺,但他绝对不会轻易接触你,不会对你笑,不会对你说话,甚至连骂都懒得骂你——总而言之,就是浑身冒着冷气,以温柔为名做着拒人千里的事情。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温柔”模样。
我撇了撇嘴巴,其实心里多少是有点不舒服的——即使知道在那个“宿舍”里产生的感情是假的,按照邓齐的说法,是吊桥效应下我的大脑产生的欺骗自己感官的虚假情感,但人的感情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即使我不去想,但对他们的感觉也还在那里。即使我知道是假的,也避免不了这种感觉侵袭大脑。即使我知道这样子很对不起邓齐……也阻止不了大脑自己的运行。
更别说我们曾经是肌肤相亲的关系了。突然从那样的关系,变成对方弃之如敝的陌生人关系,是个人都会觉得不爽。
当然,眼下我不爽的事情可太多了:邓齐的死亡,世界的真相,虚假的室友……所以,这点不爽快,我完全可以忍耐下去。
就像他们在我面前装无辜,我也同样可以在他们面前装出若无其事,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控制不住感情,但我起码,控制得住自己的言行。
*
对方不出招,我自然也就不用接招,一上午很快便在他的键盘声与我的不断思考中过去了。
当然,我并不是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的问题——眼下我的处境非常可笑,仔细说来,甚至有一丝黑色幽默的味道——我一边担忧着自己的性命,自己的存在,一边还需要担忧着,自己到底能不能毕业的问题。
这两座大山仿佛并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上,却在此刻,真实地同时压在了我的身上。
和延毕比起来,世界毁灭仿佛也没有那么恐怖了——特别是当我补习到高数时。
高数实在是太难顶了,我被题目困住,眉头紧锁,大脑运转,一时间倒是真的忘记了自己正和危险人物同处一室——直到我的肩膀被轻轻地拍动了一下。
热热闹闹的大白天,我倒不至于一惊一乍,但锁住的眉头还是因为这一拍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那么,现在在拍我的这个人是谁,就很明显了。
我微微一回头,发现程成正站在我身旁,用那双清爽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我。
“……干嘛?”我觉得他肯定不是自愿来找我的。
“你的辅导员说联系不上你,”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话,我能感觉到他尽量在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但很显然他的尝试变成了徒劳,“他让你赶紧看看qq。”
好吧,毕竟在他的角度,我是一个昨晚还尝试要偷偷亲他的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再温柔的人,面对这样的变态,都没法使出那份温柔来了吧。
高数害人啊,我立刻掏出手机,和辅导员联络了一下补修问题,等搞定了这一切,缓缓舒出口气,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原位,却被背后还矗立在那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程成,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我和辅导员交流了起码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他就一直立在我背后?
我猛地一回头,却尴尬地发现人家的视线根本不在我的身上,而在我身前的纸张上——那上面正列着我解题的详细步骤,此刻正暂停在我之前卡壳的那一步。
“你做错了。”程成像是憋了许久一般,一见到我放下手机,就迫不及待地用手一指,“这一步开始,就错了。”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差不多一开始就套错公式了难怪……不对啊,等等?!
他干嘛来多管闲事啊?!
我悄悄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额前的黑发缓缓地滑了下来,那缕碎发还没来得及滑到眼前,就被他重新一把梳了上去——对了,我差点忘了,这家伙有着比较强烈的洁癖和强迫症。
估计是一不小心看到我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因此,不看到我改过来就全身不舒服吧。
我又稍微等了两秒,谁知道身旁的这人居然真的就站在那里,一副我不改他就不走的样子。我只得乖乖划去了原本的步骤,在我用黑水笔划出那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时,明显听到身旁人的呼吸突然变得紧蹙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有点意思啊!没想到除了性格,连身上的这些小怪癖都没有任何改变!
真的是同一个人!
我开始按照程成说的,改正我的解法。
“又错了。”在我的余光里,他的眉毛开始皱起来,好看的眉心逐渐攒了起来。
他没说错在哪儿,那我怎么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他一直站在我右侧偏后的位置,我也无法预判他的视线和动作,只觉得背如芒刺,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有眼珠子一直在努力地转动。
当然,还是徒劳的,自己永远不可能发现自己的错误,这句话在高数题上,起码是适用的。
“哎。”我听见背后的人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半边身体贴了上来,温热的体温很快沾染到了我的身上——我瞳孔震动的幅度并不比半夜小,但比起任何暧昧的想法,我的脑子里最先出现的想法居然是——这家伙的身体是热的,最起码此刻,使用的是个人类的身体。
很快,我意识到,他只是想尽快地教会我题目罢了——很显然,在靠近我和忍受离谱的错题这两个选项中,他纠结良久,最终选择了靠近我。
贴近之后,教导变得方便了起来,我的每一个步骤都显现在了他的眼皮底下,这也苦了我。一方面,我要忍受这种每秒都会被人挑错的,宛如回到了高中时代数学老师手下的痛苦;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此刻接触的,实际上是一个套了人类皮的不知道什么生物。
太苦了,太苦了,好在我现在心理素质比较强大,也就是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里稍微出了两滴汗而已,若是以前,保不齐就要大雨如瀑了。
我的余光一直在偷偷关注着此刻贴在我身上的程成,在我离谱的解答过程变得越来越合乎逻辑的过程中,他的表情也在一点一点地从冰山顶部溶解,在最后,甚至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冷淡的眼睛里也出现了点笑意——看这样子,倒像是一个真的有着强迫症的活人。
很刻意。
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在这样被对方完全压制着做题的情况下,我自己居然还有闲心进行思考——但答案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这一切都太刻意了,简直像一场表演。
确认一个人,是一个真的“人”,除了基础的人类外形,恒定的体温之外,便是不能太完美的性格。如若一个“人”,披着人类的躯壳,却从来没有任何明显的缺陷,那一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甚至恐慌。
类人而非人的东西,往往是最吓人的。
其实,今天的这出“戏”,但凡晚两天出现,都不会让我立刻感觉到这份“刻意”——世界意志真的非常着急,它急着想让我确认自己身处于一个正常的世界,而周围的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
但它没想到,这步好棋,下在了一个最烂的时机。
或许,在世界意志的预测里,昨晚的经历会让我产生对自己的怀疑,让我以为自己太过一惊一乍,这个世界确实是一个正常的世界。而今天这一步则会加强我的信念,程成贴上来,让我感觉到他热烈的体温,初步确认对方的人类身份,随后他对错题的不能接受,又会让我意识到他的性格缺陷,从而完全相信他们都是真正的人类。
但它没想到的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有进入它的圈套。
我一直保持着警觉的清醒,一直在用怀疑的态度审视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不禁有些得意——这么自然的圈套,都没有成功套上我,这真的很值得我摇两下尾巴。正好,手头的题目也做完了,我有点眉飞色舞起来,一仰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嘴巴擦过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