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为我火葬场(67)
萧渡并不催他,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直到茶凉透了,萧玉案才道:“不是很想。”
萧渡看着他,“阿玉,你明明清楚我的意思,你在逃什么。”
是的,他清楚了,他全都清楚了。为什么萧容会被关在锁仙牢,为什么萧渡愿意和他以心换心,为什么要带他来江夏,听这样一个长长的故事。
萧玉案伸手拿起白骨,看着渐渐显现的赤红血迹,嘴角浮起一个妖冶诡丽的笑容。“我是你要找的弟弟,那又如何。我爹我娘我都不记得了,区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有没有对我来说无甚区别。倒是尊主,是不是对这件事太在意了?何必呢。”
第47章
萧玉案每说一个字, 萧渡的震颤就多一分。
何必呢。他找了这么多年,找到之后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弟弟,在得知他们的关系后,只有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何必呢。
他以为萧玉案会震惊, 会大吼大叫, 会对他出手, 也许还会委屈得红了眼眶。结果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兄弟这件事, 在萧玉案心里,甚至比不上慕鹰扬的一只手。
近来他已经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在萧玉案面前的情绪, 只要萧玉案继续乖巧温顺下去,他甚至可以用这种平和的假象蒙蔽自己。可是现在萧玉案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再一次轻而易举地让他心神大乱, 情绪翻涌。
悔恨, 难堪, 失望,烦躁,嫉妒,不安同时涌上萧渡心头,左肩背上的伤隐隐泛痛,捏在掌心的杯子上出现数道裂痕。萧渡强压下怒火, 尽量平静地对萧玉案说:“何必, 你问我何必?阿玉,你我的父母家人全死了,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唯一在意的人。”
萧玉案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他眼睛都有些酸了。“你当然在意我, 我可是你弟弟啊。如果我不是你弟弟呢,你还会在意吗?”
萧渡定定地看着他,“会。”
“你不会。”萧玉案道, “你会在我身上下蛊,会把我丢给其他人,会想尽办法利用我。”
萧渡百口莫辩。萧玉案说的每件事,都是他亲手做的。他要怎么告诉他的阿玉,其实早在那个时候,他对他已是情根深种,偏偏不想承认,不敢承认,才落得如此下场。
萧渡闭了闭眼,道:“阿玉,那半年我对你的宠爱,未必不是真心。”
萧玉案笑笑,“这我相信。即便是一条狗,主人给它喂食的时候,大概也是真心希望它开心。你发现萧容不是你弟弟后,把他丢进水牢,让他受尽折磨,相比之下,对我还是好很多的。我在这向尊主道声谢了。”
萧渡隐忍道:“你非要这么说我,非要这么说你自己吗?我若只在意弟弟,为何要寻你两年,又为何要在九音螺上……”
“我不知道,”萧玉案木然地打断他,“我也不想知道。你可以告知我我的身世,但是这改变不了什么。”
萧渡沉默片刻,轻声道:“是么。那你想不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萧玉案脸色一僵。
“还有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萧家是怎么亡的,我们又是怎么分开的——你都不想知道吗?”
萧玉案骗不过自己,他想。他是被李闲庭抚养长大的,在他幼时的记忆中,只有李闲庭和慕鹰扬两个人。在那之前的事情他几乎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父母的名字和模样,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却一直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有一个哥哥。
他记得哥哥很高,他必须努力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他记得哥哥爱穿红色的衣裳,他在哥哥身后追着跑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晃动的衣摆。
萧玉案抬手挡了挡眼睛,低声道:“你为什么会认错?”
萧渡沉声道:“有人在布局。从萧容开始,到你父亲的坟冢,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可是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那么重要的弟弟,你为什么会认错?!你眼瞎一次还不够,还要眼瞎第二次?如、如果你没有认错,那我……那我就真的有哥哥了啊……”
萧玉案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微发颤。萧渡许久未见他情绪失控。他一直想撕破萧玉案维持在表面上的镇定,看看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今他得偿所愿,把萧玉案逼得心绪暴露,痛的却是他自己。
萧玉案的冷漠,讽刺,挖苦,甚至和别人亲热给他带来的痛,加在一起都不及此刻。阿玉在怨他,在怪他,他……他让阿玉伤心了。
萧渡心如刀绞,痛得不知所措。他握住萧玉案的手,丢掉了所有的自尊和傲慢,语速急切得不像他:“没关系的阿玉,一切还来得及。我会解决你体内的合欢蛊,也会屠尽云剑阁满门,把他们的血悉数放尽,以报你当年取血之仇。若你还怪我,之前我对你做过的事情,你都可双倍奉还,我会甘之如饴地承受。阿玉,只要你愿意,我们还会像那半年一样——不,我会比那时对你还要好,因为我已经喜……”
“没用的。”萧玉案放下挡着眼睛的手,如微醺般的眼眸无比清醒地看着萧渡,他已经镇定了下来。“你说的这些,未必是我想要的。”萧玉案这才发现,萧渡在感情这件事上,实在是过于天真,天真得像个孩童。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知错了,补偿了,我们就能回到过去。如果感情能算得这么清楚,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恩恩怨怨。
萧渡一顿,抓住萧玉案的手松了一松,随即又握得更紧,“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萧玉案不需要任何的犹豫和思考:“我想要离你远远的,一个人自由自在,只见自己想见的人,只做自己爱做的事。”
萧渡眼眸沉了下去,“唯独这一件事,我做不到。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但我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把你困在我身边,把你变成我一个人的。”
萧玉案笑了笑,“你永远只会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从来不在乎旁人愿不愿意。”
“是,我承认,我就是这样的人。”萧渡目光深深暗暗,强势地锁在萧玉案脸上,“所以阿玉,你逃不掉的。”
萧玉案揉了揉眉心,顿感疲惫。不是早就看穿了萧渡的德行么,为何还要再和他浪费口舌。萧玉案转头看向窗外,在他们方才上岸的渡口旁,一个少妇手中抱着个孩子,对江而望,似乎在等待她远行的丈夫。
短暂的沉寂让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了些许。萧玉案问:“我娘是怎么死的。”
萧渡道:“你先缓两日,我再告诉你。”
“不用,你说吧,我受得住。”
萧渡迟疑一瞬,道:“阿玉听话,我们先不说这个。”
萧玉案轻笑一声,又问:“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萧玉案”三个字是李闲庭帮他取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原名。
“阿念,”萧渡道,“梁念。”
回去的路上,萧玉案的话很少,他是连乖都懒得装了。萧渡的话也不多,大多时候不是在看萧玉案,就是在闭目养神。他的伤又严重了些,苍白着一张俊脸,看得让人揪心——只可惜不是揪萧玉案的心。
回到刑天宗,萧渡道:“舟车劳顿,阿玉去休息吧。”
萧玉案转身就走。待他走远,萧渡才对随从道:“叫孟迟来。”
萧玉案回到缠心院,独自坐着发呆,直到乐尔发现他,道:“少尊主,你回来了啊。”萧玉案一愣,“你叫我什么?”
“少尊主啊。”乐尔笑道,“尊主出门前就下了命令,让我们以后都这么叫您。”
一听到“少尊主”三字,萧玉案就想起了水牢里的萧容,当年整个刑天宗也是这么叫他的。
“你还是唤我公子吧。”萧玉案道,“去烧水,我想沐浴。”
萧玉案沐浴完,天还未暗,但他已是满身疲惫。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梅花,心里默念着他小时候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