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103)
他正准备推门而入,屋内突然爆开一声厉喝:“你敢进来!”
这一吼震得屋瓦颤动,窗框齐抖,还吓掉了陆二弟弟手中的伞。
他立在门外呆懵了几息,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听到的那些动静究竟是什么,一张脸顿时臊得又红又烫,弯腰抓起雨伞就往竹庭外冲。但刚推开木栅栏,屋内又传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喵——!!”
你给我回来!
陆桓康当即钉住了脚步,神情骇然——里头在做那档子事就算了,怎么连阿玄也在?!
一边是哥哥与嫂子,一边是阿玄与孩子,陆桓康陷入僵局,在屋外犹豫了短短一秒钟,心里那杆秤哐啷翻倒,便以袖遮目,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鼓足勇气高呼着“哥,我保证一眼都不看”就用力撞开房门,大步冲了进去。
因为视线受阻,陆桓康冲到床前还不知要收步,膝盖“砰”地撞上床板,整个人扯落半片垂帘径直滚了进去,差点把阿玄砸成一只肉饼。
阿玄严重受到惊吓,肚子猛缩,一只原本徘徊不前的小猫崽“哧溜”钻过产道,竟挤出了大半截身子。
这……似乎有点尴尬。
陆桓康慌忙爬起来,焦急道:“阿玄,你……你怎么样了?”
阿玄没说话,他用碧绿的眼眸盯着陆桓康,屏住呼吸,腹部一阵轻微蠕动。不一会儿,蓬松的大尾巴底下就多出了一只毛发乌黑的小崽子。
他这才舒畅地松出一口气,翘起尾巴,喜滋滋地给陆桓康看新生的小猫崽。
陆桓康初为人父,喜悦如同大浪冲头,一下子打得他理智全失。那小猫崽分明还没有半点人形,活像一只肮脏的小老鼠,他却仿佛看见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婴儿,盯着孩子的目光直勾勾的,转都转不过来。
阿玄心满意足,扭头给小猫崽咬断脐带,舔去残余的胎膜,叼进怀里保护了起来。身子稍稍一团,那厚长的绒毛就变作一床温暖小褥,为孩子遮住了早春冷风。
又过去一盏茶时间,帘外声响渐轻,晏琛终于熬到产口开全,被陆桓城抱回了榻上。
他裹着一条鸦青的薄氅子遮体,人却还没从高潮中缓过来,面颊绯红,娇喘急促,两条腿不住哆嗦,连向下推挤的劲儿都没有。
“喵!”
阿玄贱兮兮地叫了一声,故意吸引晏琛转头,然后叼起猫崽子大肆炫耀。
晏琛饱受打击,抖着嘴唇道:“用狸身算什么本事……你……呃,你化成人……再生一个试试……”
说着说着又疼狠了,扶着肚子跌进陆桓城怀里,断断续续地哭喘起来。
“……喵。”
不干。
阿玄拒绝被激将,把小黑狸子叼回去重新放好,继续淡定地团在被褥上产崽,一点也没有要化成人身的意思。
大约一刻之后,阿玄又叼来一只灰扑扑的小猫崽向晏琛炫耀。
晏琛腹中绞痛漫漫不歇,难以解脱,见阿玄生得这般爽快,心中嫉妒与委屈混在一块,几乎就要崩溃了,伏在陆桓城肩头哭诉道:“桓城,你快管管他……呃嗯……他,他存心的……”
陆桓城立刻朝阿玄飞去一记冷眼,眼含斥责,欲开口将之喝退,可当他看见那只小灰狸子皮毛上糊着的鲜血时,目光忽而就柔软了起来。
流了这么多血,想必也是很疼的,或许并不比晏琛好过多少。
阿玄只是……不喊疼罢了。
无论如何,那吱吱乱叫的小猫崽子到底是弟弟的嫡亲血脉,弟弟向来疼爱陆霖与陆岚,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反倒对弟弟的孩子大声叱骂。
陆桓城颇有感慨,及时将临到唇边的狠话咽了回去,伸手拍了拍陆桓康,低声道:“康儿,他俩是妯娌,比这个做什么,你管一管阿玄,让他安分点儿生,这样叼来叼去的……容易疼。”
这番话多少起到了一点效果,阿玄果真不再胡来,窝在陆二弟弟身旁安静地给孩子们舔毛。
他刚生完两只,体力亏空不济,第三只暂时还卡在腹内出不来,发作时痛得厉害,吭哧吭哧直吐舌头。陆桓康知道他心高气傲,不喜在人前显露出狼狈模样,便爬到床上,将他护在了角落里,一遍一遍抚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说一些宽慰的话,把狸子欢喜得泪水盈眶,一双碧眸好像翡翠浸在了水里。
晏琛这边倒是势头喜人,几度推挤过后,小腹沉沉地坠到腿间,后穴已然露出了少许柔软的胎发。
陆桓城眼看孩子就快出来,连忙扶稳晏琛的腰身,鼓励他咬牙使劲。正在这关键的档口,他瞥见二弟那边似乎有了些许动静——阿玄扭头到尾巴底下舔弄一阵,再抬起头来时,口中竟叼了一只湿淋淋的小花狸子!
阿玄其实无意炫耀,只是想把孩子叼回怀里暖着而已,谁料陆桓城会错了意思,连连朝他使眼色,最后直接脱口而出:“阿玄!”
这么一喊,简直是不打自招。
晏琛立刻从他紧张的语气中猜出阿玄又生了一只,瞬间气馁力竭,孩子原本半露的小脑瓜全缩了回去。他伏在陆桓城怀里失声哭喘,还不忘狠狠砸了他一拳头。
阿玄幸灾乐祸,发出一串喜气洋洋的喵叫,被陆二弟弟及时捂嘴堵了回去。
正午时分,阿玄生下了最后一只纯白的小母猫,晏琛也熬过最痛苦的时光,终于让腹中的孩子来到了世上。
这是一个漂亮的男婴,在晏琛腹内孕育了短短两个月,灵息还未凝聚,孱弱的小身体裹在一团浓厚的雾气里,好似一尊玲珑剔透的玉雕娃娃。
几声啼哭过后,雾气悄然散去,这孩子也一并从晏琛怀里消失了。
陆桓城心急如焚,晏琛却握着他的手,望向窗外那株细瘦的新竹,摇头叹道:“罢了,急不得,让他在竹子里好好养一养吧。灵息攒够了,自然就能出来了。”
于是这一年初秋,阆州的佃户忙着收割庄稼,陆家却从竹子里收获了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取名为暄,意从岚消日升。
小陆暄鲁莽地提前蹦出了娘胎,作为代价,他在竹身里被困缚了整整一个夏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满腹委屈。好不容易回到晏琛的怀抱,立马哭了个洪水滔天,简直把几个月的眼泪全飚了出来,还糊了一脸鼻涕、洒了满床竹叶。
小笋妞这时刚好一岁大,比从前乖巧许多。她趴在床上,好奇地探头打量着这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红鼻头小哭包,心里软软一动,也抖落几片叶子,用小胖手拣起来,四肢并用地爬过去,要把它送给弟弟。
陆暄一见到她,突然就止住眼泪不哭了,两只乌黑大眼呆呆地盯着她,须臾竟露出了万分欢喜的神色。
他张开双臂,挣出晏琛的怀抱,一把扑倒了漂亮的姐姐。
九月晚秋,天高远,云疏淡,西风月桂庭前香。
藕花小苑的临窗小榻之上,陆桓城倚案而坐,正打着一把乌檀算盘核对账目。晏琛沏好一壶清香的竹叶茶,为他斟了满杯,刚搁下茶壶,便被搂住腰身带进了怀里,跌坐在他的腿上。
衣衫底下十指渐渐扣紧,陆桓城照旧拨弄着算珠,遇到要翻页时,他轻轻一抬下巴,晏琛心领神会,便用手指拈起账簿一角,为他翻过一页去。
午后风和日暖,正适合说些家中琐事,关于母亲的健康,或者关于陆霖的课业,也适合说些陆家铺子里近来发生的趣事,还有坊间流传甚广的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