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宫主叫什么(54)
记忆还在前行, 他万分惊讶地看见云梦之主从云端轻轻跃下,像展翅的孤鹤, 仙鹤羽翼轻展, 轻巧优雅地从空中飞下来, 风托举着他, 像簇拥着风之子,而他的眼里不再只有莫测天光,他低着头,瞳仁中心倒映着坠落的魔尊,漫天飘洒出的鲜血之中唯独他的身影白璧无瑕。
他踩在了至上魔尊的胸口,斩雪的刀锋垂落,指着他的咽喉。
但符远知的重点是——
原来一万年前师尊也不爱穿鞋子啊!
他踩着至上魔尊的身躯,从天空直落,他的身影像是天道意志,□□的足尖点在魔尊的心口上,于是魔头的心脏不知道是不是在猛烈挣扎,跳得飞快。
师尊的脚趾,好看!
记忆中,符远知听见自己在重伤时仍然笑嘻嘻地说道:“本尊听说仙朝出了一位冷面无心的皇太子,连自家朝廷都掀了,本尊还以为是那种一心□□,又冷血又无趣,和那帮世家贵族、自诩的天衍神族、长生贵胄没什么区别的家伙。”
踩在他心口的仙人有一点点微小的惊讶,他微微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天家人?”
“哎哎,魔门选魔尊也要看智力,不止看谁最能吃好吧!我是吞过中洲十大上门的半数弟子,但谁让他们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掀我被窝!我除了食魂儿,还会做许多事的!”魔尊一边吐血一边大叫,似乎澄清这一点比起应付自己身上的重伤来说更加重要。
“这世道,如果真是出身云洲的散修,哪能有你这般修为?”
“你说得对。”破天荒地,万年前的云梦之主同意了死敌的话,但云梦之主仍旧说道,“所以我不想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以后,仍旧要看家世与出身来决定一切。”】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尘埃与云层,看向无尽的未来。
“我希望有朝一日,天下间不再有卑躬屈膝以换取微末资源的寒门弟子,我希望不再有大宗门胆敢欺凌旁人,我希望每一个普通的孩子,都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生长。”
魔尊因此发出阵阵压不住的嘲笑。
“可是那太麻烦了,你没法让所有人都这么想,因为机缘就那么多,如今掌握大权的世家门阀不会乐意看见凡尘出身的道者也有能力和他们抢。况且,就算你成功了,那些凡尘出身的、寒门成长起来的,那帮家伙得了势,你怎么知道不会比如今的世家门阀更无法无天呢?”魔尊说着,笑嘻嘻地提议,“还是一家一家打服了才好,让他们都乖乖闭嘴,听我话就行了。”
云梦之主垂眼看来:“所以,你想做至上魔尊,做全天下的尊主?”
“你也曾是太子,你不想全天下都归顺你的云梦?”
“不想。”
云梦之主的回答非常干脆,他随意调侃着说:“八百里云泽川已经让我头大了,全天下,你是要累死我。”
他们一路坠落,竟聊了一路,浑然不像生死酣战中的宿敌。
魔尊抬手手,轻轻摸上踩在自己心口的脚,又趁着对方惊讶而无所反应,就得寸进尺,握住那只脚腕,指腹来回摩擦着踝骨,时不时地打个转儿,引起细腻的皮肤上一阵阵轻微的战栗,斩雪的刀锋因此有一刹那没有收住,直接刺进了魔尊的咽喉。
但云梦之主没有抽出刀,更没有收回脚。
中间是大片的虚无,符远知在这段远古的记忆里怅然若失,回过神来时,他看到结界内云梦之主的残魂竟然也露出了相似的神情。
尽管欣慰,但有一点点哀伤。
“如果他愿意收手,愿意放弃称霸天下的野望,停止奴役道者、残害凡人,我就不会将他魔魂拆散了。”云梦之主说。
“我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但,我仍愿一试。”
于是符远知默默在心里记上一笔注意事项。
“你也要笑我吗?”
结界里的人微微侧过头,露出浅而哀的笑容。
“不。”符远知摇头,“我没有您那般的志向,我只想追随您。”
秘境里的天色越来越暗淡,不是阴云低垂,而是整个天空无风无云,却一点点退掉了蓝色,变成沉闷死板的冷灰,像金属一样散发冷光。
揽星城褪去虚伪的外衣,不再假装是一处世外桃源,它变成一台机械,冰冷,没有人气,那些头戴怪异抹额的道者们整整齐齐地攻向了乐痕星,几乎要用数量淹没他。
但乐痕星并没有落入下风。
因为操控这些机关傀儡人的,只是一介凡人,这个凡人或许精通偃术,能将机关精妙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却并不知道,道者之中修心功法的不同使得道者的攻击手段也应该有所变化。
——比如,一个丹修举起炼丹炉,和身边的剑修一起发起冲锋,这就显得很外行了。
炼丹炉确实看着很沉,但在杀人见血这方面,还是带刃的刀剑更有用啊,你当时两伙凡人抄起砖头在村口斗殴呢|
所以如果不是人数众多附加悍不畏死,乐痕星才应该占上风。
大地发出隆隆的闷响,灵玑公子僵硬的面庞露出一丝不悦,那表情如此明显,尽管他嘴角僵死皮肤反应迟钝,也准确无误地表达出了这层意思。
他拍着座椅的扶手,怒道:“废物!”
地面上的管道好像一层层巨大的蜘蛛网,四通八达,将所有链接这个脉络的傀儡道者尽数召唤,揽星城的城市发出格拉拉的刺耳声音,从城市后方飞起足足八艘揽星舟,它们飞在空中,像八座移动的堡垒,从木质的船身侧边打开几个黑黢黢的孔洞,里面隐约有火光闪烁。
于是灵玑公子颐指气使,神色倨傲地挥动手臂,那些揽星舟整齐划一地射出了炮火,地面被炸裂开来,见此情绪,灵玑公子复又得意地说道:
“给我炸烂他!”
魔徒在其中周旋,揽星舟的炮火是灵力炮火,并非凡人使用的那些开山挖矿的普通□□,所以他不能拿头接着坐以待毙,而勉强山呼海啸般扑来的道者,又一个个完全不怕魔门那点蛊惑人心的伎俩。
——这是一座一人之城,与城里的武器对抗是没有用的,唯有击破城池之主,才能真正赢得胜利。
于是乐痕星闪过几道攻击,大声喝道:“我知道你为何如此醉心偃术,你不就是不甘于生老病死的命运吗?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灵玑公子嗤笑,于是乐痕星继续大喊:“我们是一路人,我们应该合作才是!”
“与你?”灵玑公子不屑。
“是的!我虽出身世家名门,但我的家族将我完完全全当做一件工具而已,他们摧毁我的道行根基,逼我入魔,让我皮肉枯萎,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乐痕星说道,“换做你,你会如何?”
“杀光他们。”
“对!就是这样!”乐痕星道,“我与你做了相同的选择!凭什么将我当做一件没有思想的器具,这世上无人能救我,唯有自救!但你我二人皆势单力薄,我在各个魔门与世家间周旋,虚与委蛇,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而你,恕在下直言,你虽然掌握一座城池,似乎是一方霸主,但那只是因为来的都是小门小派,一旦大宗门注意到你,不需真仙老祖,仅仅来一个嫡系嫡传弟子,你和你的城池就要不保了!”
“你胡说!”
“我是有诚意的!”
乐痕星说着,那些道者本来就僵硬死板的攻击之中,出现了一点点细小的迟疑。
于是他继续说:“你如今造化,可比不少道者强得多,你我二人联手,我对魔门道门都有联络,再加上你的才华,你将不再局限于一城,你会成为天下之主!”
灵玑公子面色阴沉,手指在自己座椅扶手的雕花上来回摩擦。
“你将魔尊之魂给我,我吸取魔功,等我统一魔门,我就是至上魔尊,而后我们可以一道平了道门,你知道道门之中有个云梦天宫吗?云梦天宫的主人,就是将那魔尊之魂镇压在秘境里的高人,他的名字,几乎每一个道者都会崇拜。你想想,将来如果你能取而代之,将那云梦天宫改成你的灵玑天宫,该是何等风光?”
乐痕星循循善诱,步步紧逼,却又句句都是无比美好的设想:“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我在魔门,道门归你,你在秘境里千年之久,想必自己也知道,你对如今外面的情形一窍不通,而我,我魔门道门都生活过,我可以教给你啊!我们一旦联手,那可是——”
“云梦天宫……”灵玑公子低声重复,忽然又大声说了一遍,“云梦天宫?”
“嗯?”
他忽然站起来,大笑道:“我知道了。我刚入秘境,那个魔尊就蛊惑我,以为能够操控我为他所用,他提过云梦天宫,这秘境里已经被我榨干魂力的那片残魂,就是你那什么云梦之主的魂魄,哈哈哈哈哈……如此说来,我早就是天下之主了!”
“!”
乐痕星气急败坏,只听灵玑公子冷漠道:“我不需要你的辅佐,你还是乖乖献出魂魄好了。”
“你找死!该是你乖乖教出魔尊之魂!”
乐痕星见谈判拉拢不成,也怒火中烧,挥舞全身黑纱,不时有不知情的乐家道者赶来,就直接被乐痕星吸干了血肉,随着力量吸收的增多,乐痕星枯萎的皮肉一点点恢复光泽,重新变成那个俊秀的青年,他撕掉身上的黑纱,冷笑:
“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住那些魂儿。”
两方对峙之间,忽然一声轻笑。
“你吸完直接就能转化为魔力?”
乐痕星诧异抬头,灵玑公子也惊讶了一下,瑟缩在不知名角落里的妙空可是乐开了花。
她大叫:“哎哎呀魔头师弟!你可算来了!”
符远知站在半山腰上,手中魔气凝聚,幻化出一把血色长剑——那是记忆中至上魔尊的魔剑。
他歪着头,看起来很天真地说:“唉,我怎么做不到食完魂儿直接就能吸取力量呢,我得浪费不少时间笑话。”
——但至上魔尊的魂除外。
他一步一步走下山来,千米距离,几步之间转瞬即到。
符远知拎着魔剑幻影,站在他们对面,说:“云梦天宫,也是你们这帮鼠辈胆敢挂在嘴边的?”
灵玑公子拍案而起,大吼:“你是谁!”
一道魔气如同飞龙,瞬间扑了过去,他身边的道者急速扑出,替灵玑公子挡了一下,那道者连惨叫都没有,直接在魔气的侵蚀下化作一堆灰渣,血肉枯萎,而身体里改造同的金属和木头纷纷跌落,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道者的魂魄落入符远知手中,他捏了捏,吞掉口水,塞进空间戒子。
——答应师尊了,不能吃,要带出去!
“你是谁!”连乐痕星都惊愕无比,脸还是室友那张熟悉的脸,但他意识到,自己能够成为魔徒,为什么对方不能呢。
我是谁,这是个好问题。
符远知得意地摆了个造型,按照之间计划多时的方案,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我是云梦天宫的大弟子,云梦之主的爱徒,符远知!”
第84章
——哪有人会自己评价自己是某某爱徒的?
脸呢?
对峙中的灵玑公子和乐痕星都是这么想的, 偏偏说出这话的符远知脸不红心不跳, 神态自若,仿佛自己说的是某种真理。
“你到底是谁!”他们一起惊呼。
灵玑公子怒吼:“你身上怎么有天尊的气息?”
“天尊?那是骗你玩呢, 至上魔尊是万年前的魔头,从来不叫天尊。”符远知说,“而且, 至上魔尊也不会真收你当徒弟, 我不认。”
灵玑公子七窍生烟,而且他头顶真的冒了一股烟, 不知道是哪个零部件过热了, 都忘了驱策傀儡道者前来攻击符远知, 只知一个劲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竟敢说——”
“我不认是好事。”符远知打断他,“我若认了, 你就是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竟然胆敢危害自己祖师爷,你该被扔进万魔窟尝一尝万魔噬身是什么滋味了。”
残魂的记忆里,有过很短暂的、灵玑公子还是个凡人的一小段岁月, 这个秘境结界所在的地方原本只是一处山丘里不起眼的洞府, 但万年里此地山海横移,平地演化出一座矿山, 凡人的矿坑也就开到了这里, 中洲的机关偃术一直发展得不错, 开矿的钻头和器具都需要机工士的操作, 最开始的灵玑公子就是一个负责制作挖矿机关的官家偃师。
只是机器再精密也是机器,操作机器的人多喝两口酒、半夜没太睡好,哪怕当时心情不好,一不留神都能导致事故,所以矿坑意外坍塌死了几十个工人,竟然闹到朝廷上,告了御状,这就很尴尬了,碰巧皇帝“爱民如子”,作为负责机关器具的偃师,为了平民愤,灵玑公子给皇帝砍了四肢,扔进了这座矿山以告慰亡魂。
然后,手欠又脑残的那片魔尊,就把他捡了,还给他安上机关木质的四肢,让他在秘境里搞什么城市建设。
符远知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刚才食魂儿的时候应该多啃几口,这人不人魔不魔的鬼东西,竟然真是自己给捡回来的。
再扔一回万魔窟都不够!!!
“至于现在。”符远知认真想了想,“如果当年魔尊没捡你,早死早超生,就不会造今天这么大的孽啦,所以算算,其实不只是你自己的错。”
他更加认真、无比真诚地说:“所以,你放心,我不至于那么折磨你,直接灰飞烟灭就成了。”
灵玑公子闻言发出嘶哑的怒吼,像有人在用指甲挠他胸口的木头,无数的傀儡道者向符远知猛扑过来,几乎瞬间将他淹没。
道者们不再装作是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的人,他们露出狰狞而刻板的表情,似乎仅仅只是因为他们的主人正怒火中烧,于是作为武器,他们也只好气焰滔天,穷凶极恶。
呯呯——轰!
道者们扑到符远知身上,将他活活淹没,灵玑公子此刻已经站在自己的座椅上,面露残酷而嚣张的笑容,他大喊:“上,给我撕碎他,撕了他!”
妙空呆滞地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哇唔……”
妙空的大叫被及时捂住,符远知趴在她肩膀上,死死按着吓蒙圈的师姐,和她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灵玑公子指挥傀儡道者大战“符远知”。
然后妙空回头,忍无可忍地捏了一把符远知的脸,以求证真伪,符远知黑着脸说:“师姐,我刚食过魂儿,你想做加餐吗?”
呆呆的灵谍士捂着嘴,疯狂摇头。
“走,不看了,干正经事。”
“哎……哎?哎你等等啊!”妙空惊呼一声,提起裙子追上符远知,“怎么回事?”
“师姐,初心宫的幻术课你是怎么及格的?”
妙空眨着眼,符远知无奈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这样一来妙空就能清晰地看到,被一堆傀儡缠住左支右绌的根本不是符远知,是乐痕星。
“想吃我的魂儿啊。”符远知摇头叹气,“太年轻。”
“……说得好像师弟你今年一万岁一样。”
一片混乱之中,符远知头也不回,径直向揽星城内疾驰,妙空这样的灵谍士都追得辛苦。
“你要做什么?”
“灵玑公子的致命之处不在身上。”符远知说,“毁掉他现在的躯壳没用,我们要去城里找到他的心和脑,那边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交给乐家优秀的嫡子去解决好了,我相信他既然敢把主意打到至上魔尊头上,就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我的天,那玩意儿是卤肉吗,还能放地窖腌着不成?”
妙空嘀嘀咕咕,跟着符远知跑,在广场上确实没什么人在了,几乎所有的傀儡道者都被气疯的灵玑公子召唤去了,偌大一个广场,只有那尊云梦之主的白玉雕像,垂首静立,神色平和,雕像上依然挂着那夸张的大红花,使得高居九天的云梦之主也变得更有人气儿了。
……或许灵玑公子在最开始是真的敬重过救他一命的至上魔尊。
只是怎么想都不舒服,区区一片魔尊,竟然妄想成亲过日子,还雕刻这么大一座雕像?
符远知越想越气,当即走过去,抱起雕像底座……的一个边角,猛地用力,大喝一声,直接把巨大的雕像举了起来。
施法,缩小,在灵光之中那尊雕像一点点变小,最后变成个娃娃般的尺寸,一尺不到的高度,正合适抱着。
符远知连带红色绸布一起缩小,小心翼翼地包好雕像,塞进须弥戒子,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哎你……”
妙空无力地挥动手臂:“师姐不会笑你的,你别急着躲……你看一眼地面啊。”
在雕像被搬走之后,地面没有坑,也不是平的,而是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空洞,一股寒流冒出,使得妙空打了个哆嗦,抽了抽鼻子,说道:“好大一股血味。”
符远知退回来,洞里黑得没有任何光亮,但洞口平滑整齐,明显是人为修缮过的,精巧的雕花还出现在洞口的地砖上,的确像是擅长制造的偃师能够做出来的。
“走!”
符远知二话不说就往下跳,妙空只能妈呀一声,硬着头皮跟上。
不过符远知从不莽撞,他一身魔气结成结界,独家自创的魔道双修,还能再分一缕灵力来护住妙空,精纯的灵力与漆黑的魔气在他身边交错盘旋,看得妙空大呼小叫。
“别叫!”
符远知安静地听着,他注意到,整个漆黑的空间在他们进入后变得灯火通明起来,墙壁上点燃了幽幽火光,不蓝不紫,色泽诡异。一股浓厚的腥味飘来,混合浓郁的香气,让人非常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