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枝(18)
而先前洛梓臻出于自身面子的考虑没有将杜氏红杏出墙的事情说出去,倒是无形中帮了他们,于是杜氏依然是洛府高高在上的家主夫人。
整件事发生得突然,在洛澔还晕头转向的时候,他眼中的洛府已经天翻地覆。这些年他跟洛梓臻经常爆发矛盾,但那也不代表他就希望自己的爹死掉。可是他不傻,他知道如果不是母亲的布置,已经不信自己是他亲生骨肉的父亲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置自己。在富贵与落魄之间,他终究还是站在了杜氏这一边。
而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第二日清晨,洛沨便回来了。慌张之间杜氏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洛沨不在控制之中于他们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再加上之前洛梓臻关于继承人的说法,让杜氏他们认为《离原剑诀》一定被他传给了洛沨,于是设了陷阱,将洛沨拿下,便有了之后的那些事情。
宣奕的拜访也让杜氏等人受了惊吓,当时床上的“洛梓臻”是杜氏找人假扮的。
第28章 【二十】 心意(上)
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后,由洛延秋做主,杜氏和张平杀人偿命,洛澔不孝不悌,从洛氏家谱中除名,废掉内力赶出芃嘉城。
洛家之祸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洛沨在洛梓臻下葬三日后在洛延秋的支持下继位家主。
洛梓臻的离世事涉家丑,不便张扬,而洛沨对于权位也并不看重,因此一丧一喜都办得甚为低调,待告知书信传送到各门各派手中时,此间已然事了。各家按照礼数备礼道贺,此为后话。
且说眼下,白日里洛沨在祠堂中告祀先祖,正式成为洛家新一代的家主。虽然礼仪一切从简,但还是让他忙了一整天。待到天色暗沉,才终于歇了下来。
明月东升,洒下一地清冷辉光。亭子里,宣奕与洛沨在石桌旁相对而坐,桌上几样小菜,更有几小坛美酒。
洛沨抓着一个酒坛晃了晃,翻转过来对向自己口中,却只滴了几滴。他咂咂嘴,声音微醺:“来人,酒没了,再拿几坛过来。”
亭子外面侍立的仆人领命而去。
“你已经喝了不少了,别再喝了。”宣奕微微蹙眉看着洛沨劝道,语气间透露着关心。“身上还有伤,喝这么多已经够了,早点休息吧。”
“没事。”洛沨脸上带着醉意的红晕,摆手道。他一只手撑着头,看向宣奕,笑了笑,然而笑意里却带着无限伤感:“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
“洛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宣奕安慰道。
洛沨眸光中微泛水意,举眸四望,神色茫然:“你知道,我是外室的儿子,小时候他并不是很关心我。可是,他终究是我爹,是我来到这个冰冷的洛府后,唯一的依靠。”
他吸了吸鼻子,自嘲地笑笑:“我埋怨过他,但每次一时的气愤过去后,更多的却还是想与他亲近。杜氏为难我的时候,他看到了就会阻止,有一次生病他还喂过我喝药……”洛沨的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毕竟我是他的儿子,只是没有像喜欢洛澔那么多罢了。”
“洛沨……”宣奕的叹息消散在夜晚微凉的轻风里。
“但是后来他慢慢开始更加在意我了。”洛沨眼中闪着回忆的光,“他陪我一起练剑,给我喂招,我们还一起秉烛长谈过,聊过去的事情,聊我的娘亲……”
他慢慢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因为洛澔让他失望的缘故,他开始正视我了。我心里禁不住地开心,不是对洛澔幸灾乐祸,也不是贪图洛家,而是因为这份骨肉亲情,是我一直以来都渴求的。”
宣奕眉宇间闪过一抹伤感。他父母恩爱,他和宣朗作为二人的爱子,从小便受尽疼宠,对于洛沨的经历,想来便觉心酸。然而天意反复,何其无情!他的父亲宣启钰莫名失踪多年,生死不明,致使爱侣失鸳,双子失父,于他们母子而言,何尝不是毕生难以释怀的伤痛。虽然已时隔五年,但回想当年那段时日,那种晴天霹雳、心神俱裂的悲恸仍然清晰如昨。
他目光沉寂,也拎起自己的酒坛灌了好几口。
之前陪洛沨共饮,宣奕已经喝了一些,此刻再晃晃酒坛,也差不多快见底了。
第29章 【二十】 心意(中)
“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会是这样,我真不该一天到晚往外跑。”洛沨懊悔,“我应该在家里好好陪着他,那样就不会,就不会……”他声音渐低,抬手捂住了眼睛。
宣奕打起精神,呼出一口气,对洛沨道:“你不要这样自责,谁又能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不是你的错。”
这时候只见之前领命去拿酒的仆人一路小跑着回来了,新家主上位,他自然要乖觉些,把事情办得利索一点,好在新家主面前露脸。
洛沨将对方拿回来的两小坛酒随手递了一坛给宣奕,默不作声打开自己手上酒坛的封口,喝了一大口。
宣奕叹口气道:“想想好的方面吧,你现在不是有了自己心爱的人了吗?柳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看着对你也是情深义重,人生难得一心人,你要珍惜。”
听到宣奕提起柳依云,洛沨的脸色稍稍回温了些,他轻轻道:“幸亏,我还有依云。”
宣奕道:“柳姑娘虽然出身风尘,但洛伯父既然已经……”他顿了顿,“三年孝期,这三年里面你好好经营,稳固地位,重振洛家,届时你要娶她为妻,就算族中有人有所异议,又有谁有本事能阻碍你?”
洛沨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随后他长叹一声:“以前我可从没想过当这个家主,我更喜欢自由自在四处闯荡,后来有了依云,就想着带依云一起去看海边日出,看大漠驼铃,然后等我们倦了,就寻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搭我们的小窝。结果现在……”
宣奕喟叹道:“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就算你不争,最后总也还是被捧到你跟前。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洛沨,洛家是你的责任,就好像莳花山庄之于我。”他轻轻一笑,“所幸如今你并不孤单,纵然案牍劳形,但有红袖添香在侧,也算是极好的补偿了。光这一点,可就远胜我当初了。”
“我听着你这语气是又嫉妒又遗憾呐,宣庄主,当初你才多大?可见是个假正经。”洛沨轻哼一声,挑眉斜斜一眼看过去。
“臭小子!”宣奕抬手一巴掌拍在洛沨脑袋上。
“哎哟!”洛沨装疼地哼哼几声,偷眼去看宣奕:“宣大庄主又何必眼红我?你这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随便招招手,自然有数不清的俊男美女扑上前来,你还怕自己要孤寡一生吗?”
宣奕白了他一眼:“那样又有什么意思?”洛沨故意慢吞吞道:“那哪样是有意思的?像阿月那样的?”
“少胡说!”宣奕的心跳莫名快了几个节奏,“阿月就跟我弟弟一样。”
洛沨一脸“你哄谁呢”的鄙夷神色:“你俩在密室里的时候有多腻歪你不记得了?我可没忘。我一身的伤疼得要死,你们还在那视若无人地搂搂抱抱。”
“我们哪有……”宣奕反驳,但却被洛沨打断了,只见洛沨露出深情模样模仿宣奕道:“‘阿月,不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这话是你说的吧?”
第30章 【二十】 心意(下)
宣奕忍不住笑道:“我的语气有这么肉麻吗?”洛沨一拍桌子,很确定地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往前推推,你看到千钧石坠下来,想都不想就钻进了密室,那个时候恐怕心里眼里都是你的阿月,丝毫没有考虑到被困住该怎么办吧?”
宣奕不易察觉地沉默了一瞬,道:“当时密室里的可不只是阿月,某人不也在里面吗?你怎么不说我是义薄云天?”洛沨嘴角一抽,哼道:“你进来之后只搂着阿月一味地安慰,连看我一眼都没工夫。”随后他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你要是想不认账,就算你是我兄弟,我也少不得要替阿月讨回这个公道。”
宣奕无奈地摇摇头:“好了,别拿阿月开玩笑了。在我这说说就罢了,在阿月跟前可别胡说八道,他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别欺负他。”
“我就这么一说,你便这么护着他,如此在意,你还敢说你对他没有那种心思?”洛沨道,随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们两个彼此有情,不是正好玉成好事吗?”
宣奕用筷子夹菜的手一顿:“你、你说什么?”洛沨的意思是,阿月心悦于他?宣奕无意识地慢慢搁下筷子,眼神有些茫然,但比思绪更快地反应过来的,是欢跳起来的心脏,带动着一波波的激动传递向全身各处。
嘴角抑制不住扬起,本能地迫不及待想听洛沨继续说下去,但宣奕心里却已经乱成一团。自己,不是一直把阿月当成弟弟来对待的吗,为什么听到洛沨的话,却禁不住心底的欢喜之情?而对于洛沨所说的阿月喜欢自己这件事,虽然未及证实,但听进耳中,却是格外地舒适动听。
难道,他对阿月的感情,并不是一直以来自己所以为的那样?
宣奕过去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对月的喜爱,就像是对宣朗那般,或许是由于他与月之间的亲近来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所以二十多年来始终心如止水、不懂情爱的他并没有立即发觉其中的不同。他以为自己是从一个宠爱弟弟的哥哥的角度来跟月相处的,却未曾细想其实在很多地方他的举动都已经越了界。
此时此刻,当洛沨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描述自己的看法之时,宣奕突然七窍通透,茅塞顿开。
月和宣朗是不一样的。
跟月在一起,他心中欢喜,同时又细心地留意月的一言一行,怕他哪里觉得不如意,分开一小会,他心中挂念,总是忍不住去猜测月此刻在做什么,他会因为月对别人有亲近之举而怅然若失,因为不确定月是否已明白男女之事而焦躁烦闷,他从不拒绝甚至纵容有时候月对自己超过常礼的亲密举止,并且享受其中……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对月有了爱慕的心思。是因为每日相处中好感的点滴汇聚终成澎湃之势,还是在一开始,便因为月那张惊为天人的容貌而痴念顿生,一见钟情?
阿月,阿月……
无声地念着月的名字,宣奕心中轻叹,内心的涟漪一经拨动,便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第31章 【二十一】 醉酒(上)
“你又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洛沨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本以为自己把他给点拨明白了,结果对方却突然变得有些怅然的样子,沉默半晌后,竟是掀开酒坛的封口,痛灌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