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蛇(22)
苏禾紧走两步跟上,在洞口处蹲下身子,却见祈渊用头顶了两块石头把洞口封得死死的。
“祈渊,你干什么?”苏禾抠着洞口的石块问道,抠了半天却发现这石头与洞口卡得巧妙,他在洞外根本抠不开。
“喂,烂蛇。”苏禾怨怒地敲着洞口的石头,“刚刚你还说怕我离你而去,现在你却把自己关起来不理我?”
洞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他。
“祈渊?”苏禾却坚持不懈地在洞口叨咕:“我那时也不想忽然消失,只是仙界有些事亟待处理,这才被生拉硬拽了回去,可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的。”
“祈渊……”苏禾索性坐在洞口,“我知道你为了寻我去过幽冥地府,被鬼帝之子所伤,你出来我给你治伤好不好?”
洞中的祈渊贴着洞口蜷成一团,听着苏禾在外足足絮叨了一整夜,他一声没吭,但其实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包括苏禾说累了时,轻声而模糊地呼唤的他的名字。
第二日早,柳疏逸起来四处溜达的时候瞧见了对着地上洞口发呆的苏禾,挠了挠脑袋走过去问道:“苏公子,祈渊回来了?”
苏禾头也不抬,幽怨地指了指洞口,道:“洞里呢,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出来。”
柳疏逸瞧着那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洞口,噗嗤一笑,坐在苏禾身边小声对他道:“你总算回来了,也就是总算有人能让这老蛇妖肆无忌惮地耍脾气了,老蛇妖精明得很,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他寻你时候的焦急难耐,必定也要让你感受一下。但要我说啊,这都是苏公子你平日里惯的。”
“我……”苏禾被柳疏逸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却也一时想不出如何反驳,撇了撇嘴继续盯着洞口。
柳疏逸捋着胡子继续道:“想让那老东西出来也简单,他不搭理你,你便也不再搭理他,你看他闹不闹心,保证不出一炷香就待不住了。”
“道士,信不信我把你从武当山上扔下去。”洞中终于有了声音。
柳疏逸倒是听得嘿嘿一乐,拍掌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这老东西就知道恃宠而骄,偏生他身边还都是愿意拼力护着他的人,便把这老东西的脾气养得愈发古怪。”
“还真是。”苏禾小声附和道。
话音落下没多久,洞口碎石动了动,祈渊拱出一块开口探出了脑袋,口中衔了个小瓷瓶子,放在苏禾的身边。
苏禾犹豫地打开了瓷瓶,他不用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仅是看着一块褪色的纸角便知里面是什么,笑道:“我前两日回云岚山时还在疑惑福字去哪儿了,原来是你把它揭了。”
祈渊从洞口爬出,攀到了苏禾身上去,道:“我见你几年来也舍不得换掉它,便替你收了。”
苏禾握着小瓷瓶,感慨良多,转头看着把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的祈渊,笑问道:“你消气了?”
祈渊淡淡嗯了一声,而后转头瞧着早已看呆了的柳疏逸,道:“差不多得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柳疏逸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脚步飘忽地转身走开,顺便拎过了揉着眼睛走过来显然是刚睡醒的芍药。
芍药朦朦胧胧地瞄了眼祈渊和苏禾,趴在柳疏逸的肩头乐得很开心。
第四十五章
大约是好不容易再与苏禾相逢的缘故,祈渊最近听话得很,很少去与苏禾争执什么,而且这次苏禾给他治伤的时候他也不再说风凉话了,乖乖掀了柳疏逸系在他腹上的布条,把伤口露给苏禾。
纵然祈渊身上妖力精深,短短这几日来他的伤口也没大好,仅是结了一层痂,泛着隐隐的血色。
苏禾脸上写着心疼二字,小心触着祈渊的伤口,虽知这伤并不要命,却还是担忧得不行。
祈渊倒不怎么在乎这伤,只是盯着苏禾的表情,暗自感到好笑。
苏禾仔细检查了那道伤口后,转身去屋外寻了一枚树叶,在手中揉了揉,覆在祈渊的伤口上,苏禾如今换回仙骨,灵力比凡人时不知强了多少倍,任何草木在他手里都可变为良药。
祈渊轻吸了一口气,觉得腹上有些灼痛,但见苏禾脸色认真便将这痛感忍了,伸出手指在苏禾的下颌上轻轻摸着。
苏禾知晓这淫蛇在想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道:“别动歪心思,等你伤口好了再说。”
祈渊没反驳,仅是挑起苏禾的下巴玩味看着他,随后低头吻了吻他的唇,唇瓣很轻很浅地贴了贴便放开了,但那老蛇妖之后色气满满舔着嘴唇的样子,还是让苏禾感到一阵羞臊,红着耳尖儿瞪了他一眼。
祈渊唇角漾着满足的笑意,这世上怕是也只有苏禾一人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来。
有苏禾在,祈渊身上的伤像往常一样好得很快,但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没有回到云岚山。一方面,在武当山中柳疏逸的丹药对祈渊有些好处,而另一方面,便是为了躲避鬼帝。
苏禾虽已让鬼帝之子沉睡过去,但这种方法也会让他恢复得更快一些,等到他有能力自己挣脱苏禾的封印时,祈渊的所作所为便再也瞒不住了。
这件事苏禾与柳疏逸说过,老道士揪着胡子沉吟片刻,劝苏禾与祈渊暂且留下,鬼帝再生气,也不会直接覆灭掉真武大帝在此登仙的武当山。
苏禾觉得柳疏逸的话有理,但他却不想让武当山因此受到牵连,因为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他而起。不过几日来,苏禾也没想到什么完全的好法子,以至于他那日坐在梧桐树根旁出神时,脑海中还时不时出现鬼帝那张眉头紧锁的脸。
祈渊这几日并没提过回云岚山,毕竟他想要的不过是苏禾而已,至于在幽冥地府发生的事,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感觉不到苏禾掩藏在心里的的惆怅。他躺在秋日铺了满地的柔软树叶上,枕着苏禾的腿望向空中悠然而过的云,忽然问道:“苏禾,在来凡间之前,你住在云朵之上。”
苏禾回过神来,摇摇头笑道:“仙庭在蓬莱之外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巅,常人寻不到。”
祈渊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那在仙庭的这些时日中,可有谁陪着你?”
苏禾被问得一怔,低头看了看面色云淡风轻的祈渊,而后自嘲笑道:“没有。”
苏禾本是仙山之上草木灵气聚成的仙胎,后来顺理成章踏入仙庭,掌管着世间草木,而他在仙庭的日子就像是初到云岚山的那五年一般,草木为友,风露为伴。
众位仙家都知句芒仙君生性温和,不论是谁向他求仙草,他都乐意赠与。众位仙家也都知句芒仙君喜好清净,平常的热闹场面中是极少看到他的。
但许是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苏禾某一日便忽觉厌烦,所以向仙帝求了一世尘缘,如此既可增长仙骨修为,也可让他散散心绪。
仙帝应允了苏禾的请求,如此,云岚山便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弃婴。
总归是在无数的巧合中,苏禾身旁有了祈渊,也正是因为祈渊,苏禾才明白什么是寂寞。
祈渊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望着天幕默了一阵儿,坐起身来。他的背上沾了不少黄色的树叶,苏禾抬手帮他摘下,轻拍掉枯叶碎屑,凑到祈渊身边道:“问这些做什么,都是陈年的旧事了。”
祈渊垂了垂眼眸,他发现自己既希望曾经有谁曾陪伴过苏禾,但又不愿意听到苏禾这样说,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觉得别扭,他不愿再想,侧身搂过苏禾,在他的颈侧轻咬了一口。
苏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今年的冬天马上到了,这怕冷的老蛇妖便又会不讲道理地缠着他,兴致来了,还必要折腾得他一晚上睡不了觉。
苏禾发觉自己对这等事情的接纳度愈来愈高,与那淫蛇磨合久了,便将对方的细微习惯尽数掌握。比如祈渊现在不轻不重地咬着苏禾的脖颈时,苏禾需咬紧牙关才抑制下体内欲望,断断续续提醒道:“祈……祈渊……武当山……大白天的,别……别了吧……”
祈渊绵长嗯了一声,撩拨得苏禾开始微弱发抖才停下,捏了捏苏禾的下巴后放开了他。
苏禾深低着脑袋平静了一阵,等到把那想法压下去后才敢抬头去看祈渊,看他闭目安静听着山上清风的侧脸。
苏禾目光温柔,万分想让时间就只停留在这一刻,却不知此刻,幽冥地府中沉睡的鬼帝之子迷迷糊糊地说了两句梦话。
第四十六章
却说鬼帝之子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的时候,鬼帝正在他身旁陪着,鬼帝凑耳去听却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于是一边伸手轻拍以示安慰,一边揪着心盼他快些醒来。
等那少年好不容易平静下去后,鬼帝叹着气摸了摸他沁出汗珠的额头,这一摸才发觉句芒仙君留在他儿子额头上的叶子有些异常。
鬼帝皱了皱眉头,心下一横,施法把那叶子破了,他的儿子也就因此不再受苏禾的封印,虚弱醒转,几日后便把祈渊闯地府的事情和句芒仙君令他深陷梦境的事情交代个干干净净,最后还可怜巴巴地祈求父亲为他主持公道。
鬼帝虽护子心切,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从儿子的话中他隐约发现句芒仙君在护着这只名为祈渊的妖。而句芒仙君虽临走时对他儿子做了个封印,但治好了他儿子的伤也是不假。
如果光是那鲁莽闯冥府的祈渊,以鬼帝用来降服百鬼的暴戾性子,一定会将他赶尽杀绝,但若是句芒仙君也卷进其中来,便是有恩也有怨,倒叫他觉得为难。
所以鬼帝斟酌几分后,没有直接让手下鬼将去寻那个名叫祈渊的蛇妖,而是直接去找了仙帝,将事情说明白后请他做主抉择。
这之后,句芒仙君的事情便在仙界传开了,这些仙家可都不是傻子,咂摸咂摸鬼帝说的话,便将事情猜出七七八八。这事儿在仙庭轰动不小,因为谁也没想到那少与他人往来的句芒仙君竟会恋上个蛇妖,更何况还是个男儿身的蛇妖。
果然是世事堪叹,缘分二字奇妙得很。
而在这些议论纷纷的仙家中,最感到惊诧的莫非真武大帝,因为祈渊二字他很熟悉,这蛇妖的名字可是他给取的。
过了近千年,那条冬夜来他屋里寻火炉的小蛇居然还在,而且还去闹了幽冥地府,甚至与仙界活得最清净的句芒仙君结了缘分。
真武一时没缓过神儿来,使劲儿揉了揉自己拧成疙瘩的眉头,直到太昊帝君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没想到句芒下凡一世,竟染上这么个情债。”
真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昊得了苏禾的灵草才在与北海蛟龙一战中保下性命,他对苏禾自然是满心感激,继续道:“但愿仙帝别多难为句芒才好,否则我就说服各仙家一块儿去为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