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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尽(19)

作者:北境有冻离 时间:2019-03-20 19:44:56 标签:宫廷 宫斗 有虐 情投意合 有甜

  影六的嗓子粗粝得像是在砂石上碾过一般,那毒药令他说得每个字都钻心的痛,甚至有的话说出来只是气音,但尽管如此,这番话语气仍是温柔,像是安抚撒娇的幼弟一般。
  方玉生听了二皇子三个字,一时灵台也清明了许多,他将长发从耳侧挽起,拨弄到背后去,然后坐起身子,顺手扯了一件罩袍披在肩上,低咳两声问道:“什么事?”
  “二皇子要在秋狩采取行动,重新赢回陛下的宠爱。”
  “你知道是什么行动?”
  “知道,此事他交给我筹备,”影六笔直站着,一抹黑影像是未消散的夜色,“他要在秋狩时,派一队死士刺杀皇帝,然后及时赶到,‘救’下皇帝。”
  方玉生心下一惊,缓缓攥紧指骨,许久才压着声音骂道:“这厮疯了吗!竟敢想这种糊涂的法子!他就不怕被那些人被抓起来拷问,最后供出他么?”
  “这确实是问题所在,他也不会想不到。所以,他要我用个假身份雇佣死士行刺,就算事情暴露,那么被说出来的也只有我的假身份罢了。而且陆远达已经查出了那些人的在世亲属用以威胁,且在死士口中藏毒,一旦做完这场戏,要被擒住时,他们会立刻咬破藏在牙里的毒液,那是极厉害的毒药,不出片刻,那群刺客就会气绝身亡……他心思缜密,已经对此事留了万全的退路,绝不会追查到他身上。”
  方玉生捏着茶杯,神色恍然间显露出几分狠戾来,他拎起茶壶倒了杯隔夜的凉茶,一口饮尽。
  “既如此,我便绝不会让他得逞,”方玉生低头,长发散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此事我知晓了,你走吧。”
  影六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罐,放在一旁的檀木矮几上:“给你。”
  方玉生蹙眉:“这是什么?”
  “秋梨膏,”影六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耳根却悄悄红了,“上次来听你咳得厉害,我就去买了……”
  “以后别送来了,我不会吃你的东西,”方玉生毫不避讳,“我怕你下毒。”
  影六身形僵了僵,最后,从他那破锣嗓子里,缓缓挤出一个沙哑的字音来:“……好。”
  窗子被打开,影六足尖轻点,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天边。
  方玉生拿起那瓶秋梨膏,攥在手心很久,最后,还是没能下狠心将它丢掉。
  ————————————
  陆开桓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微眯起眼,臂膀紧扯拉开弓弦,这一箭似有千钧之力,破开之前射在靶上红心的箭尾,竟生生将那支箭劈开两半,取代了原本那支箭在靶心的位置!
  从搬到恪王府起,陆开桓就开始了晨练,他此时身强力壮,又没有那么多的事情缠身,正是拣回上辈子那些功夫的好时机。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于是每天都不敢耽搁,鸡鸣而起,在院中换着练习射箭与长剑。这一日的十支箭已经全部射完,陆开桓满意地看着成果,将弓放在一旁,拿起帕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就听后面孟笙的声音传来:
  “子真,”孟笙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只白鸽,“方先生那边来信了。”
  陆开桓捉住鸽子扑棱棱的翅膀,从它腿上取下小筒,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细细看了起来。
  “这个陆远达,真是什么荒唐事都敢做!”陆开桓沉默良久,忽地将那纸条揉在手心,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今儿个是你生辰,不说这些事。”
  孟笙睁大眼睛,迟疑地问道:“子真,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
  他的生辰着实晦气,他生在七月十五这一天——生于中元节,是个很不祥的兆头。算命先生曾看着孟笙的生辰八字,缓缓摇头对他父母说过,他命里带着戾气,克家绝后,一生命运坎坷沉浮,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大富大贵,有贵人疼爱 ,要么是无伴无子,孤老一生,活不到命定时数就会丧命,所以孟笙从不向他人提起自己的生辰,别人询问时常以忘却做借口搪塞过去。
  “你的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陆开桓笑嘻嘻地摸了摸孟笙的脸颊,“你就是中元节出生又如何,我不在意这些的,我也被人说过命硬,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就抵消了呢。”
  前世陆开桓和孟笙在突厥的时候,两个人正如漆似胶时,孟笙一时情动,就说出了他的生辰,陆开桓年年都会准备一份力所能及的贺礼送给孟笙,这个生辰不算太好,所以只有两个人知道,两个人一起庆贺。陆开桓登【基后,便渐渐不为孟笙过生辰了,只在每年中元节都赐下一批宝贝给孟总管。孟笙没有询问缘由,他只是那样安静地接受,似乎连他自己都忘了生辰这事一样。
  陆开桓心里涌上浓浓歉疚与怜爱,他回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锦袋,递给孟笙。
  “这是你的生辰礼物,刻的一般,你可不要嫌我,”陆开桓低头吻在孟笙的眉眼,“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送给你比这更好的。”
  孟笙打开袋子,从里面倒出一块桃花佩。
  桃花佩触手温润,每一瓣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朵真正盛开的桃花,每一刀刻痕都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和细致来。孟笙没说话,忽然捉起陆开桓的手指翻过来,果不其然,那指腹上除了练武磨出厚厚的一层老茧,还添了许多窄细的伤痕。
  陆开桓哪里想到孟笙会翻看他的手,来不及躲闪,竟被全看了去,他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一双手被孟笙紧紧握着。陆开桓正想说些什么,一滴滚烫的泪就将他所有的话都打乱了。
  “谢谢你,我很喜欢,”孟笙垂下头,他的声音湿软湿软,鼻音很重,“我真的很喜欢。”
  他只会这样笨拙地说谢谢。
  陆开桓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的孟笙心中四海潮生,他想,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在孟笙去十七年的生命中,没有人这样珍视他,真正将他当作掌中宝、天上月,他也一度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庸庸碌碌地过去,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来到他面前……从此,他阴云笼罩的生命里,就有光拨开层层浓雾,照进来了。
  这束光的名字,叫做陆开桓。

第二十九章•难抑
  当夜,陆开桓拉着孟笙出去走走。
  京城有一条蜿蜒的护城河,离恪王府并不算太远,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这条河边。
  那流向远方的护城河上漂着一盏盏河灯,一阵夏风吹拂,点点火光摇曳,与漫天的星光一同映入河中,璀璨闪烁,是极漂亮的红尘烟火。
  陆开桓微微低头,看着望着河灯出了神的孟笙,问道:“你也想放吗?想放的话,我们就买两个,一起放?”
  “不要啦,都,都是姑娘家才做的事,”孟笙悄悄红了小半张脸,“看看就好。”
  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普遍都认为是为先祖亡灵照亮回家的路。但在大千国,也有另一种说道,说是可以用这种方法向先祖祈愿,将愿望写在河灯里,河灯就会顺流漂下,让先祖看到后辈的河灯,实现他们的心愿。
  这种说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传成可以祈求姻缘。渐渐的,每一年来放河灯的女子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都是求姻缘的……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女子之间一种约定俗成的节日习俗。
  “我都说了陪你一起放了,怕什么,”一片浓重夜色中,陆开桓悄悄握上孟笙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的心思逃不过我的眼睛。”
  说罢,他就扯着孟笙向一个蹲在地上贩卖河灯的老妇人走去。那老妇年纪约莫很大了,背佝偻的厉害,眼睛也花了,在夜里尤瞧不真切,她抬眼看了看面前两个人影,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公子带着心上人来买河灯?”
  陆开桓被她这话说弯了眼,将孟笙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老人家好眼力,河灯怎么卖?我要两只。”
  “两只十文。”
  陆开桓弯腰从老妪面前的篮子里挑了两只河灯,递给孟笙一只,两人用一旁备好的笔写了会,然后陆开桓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放在她手里:“不用找了。”
  “谢谢这位爷。”
  孟笙捧着那盏点好的河灯,将它放在河面上,如镜的河面上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是陆开桓那张笑盈盈的脸。孟笙垂眼看着河上的人成双,舌根竟滋出一种蜜意来。
  “你写的什么?”
  陆开桓凑过来,伸手想要拨弄那河灯,孟笙眼疾手快,在陆开桓的手落下之前,忙推了一下莲灯的花瓣,将它远远送走。
  眼见窥探佳人心思的主意落空,陆开桓有些失落地道:“笙儿,你好小气,连看一下都不成吗?”
  “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写了些为大千国祈福的话罢了。”
  “笙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为我大千着想啊,”陆开桓了然一笑,“真是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呢。”
  陆开桓不疑有他,这让陆开桓不由想起前世登基后和孟笙去佛寺里求签祈愿,陆开桓曾命令那寺里和尚将孟笙的金帖偷偷取出来,打开来看,那上面秀丽小字端正的写着:
  「一愿天佑大千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二愿陛下龙体安康,永享荣华。
  三愿卓谨平安长大,无病无忧。」
  愿望有三,但竟一件关于孟笙自己的都没有。
  别无所求,求无所求。
  “子真?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陆开桓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孟笙,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孟笙被他牵住手,在一旁晦暗的夜色中,向恪王府的方向走去。
  陆开桓的手很大,又很热,那种温度透过相触的掌心,将浑身的血液都温得发烫,孟笙心里想,其实他没有陆开桓想的那么好。
  他其实,也是个自私的人。
  那只河灯上,写着:
  「万望子真握着我的手,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两人漫步缓行,说说笑笑的,这一条不长的路,竟也走了一会儿功夫,待回到恪王府时,已是夜深人静,府中几个家仆已经全数熄灯睡下。今夜的月光很亮,映得院子里银湖一般,未掌灯竟也能将身边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生辰过得开心吗?”
  孟笙喉头一滚,一双上挑的凤眼里飘起一层薄薄雾气。他细白的手指攀上陆开桓的肩膀,还没等陆开桓反应,一具香软的身体就贴了上来,一股香风飘过,只留一个凉丝丝,软糯糯的吻在唇上。
  陆开桓摸了摸唇瓣,呼吸难耐地变得粗重了起来,似乎是在试图压制着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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