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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112)

作者:群青微尘 时间:2024-11-08 10:06:44 标签:强强 武侠 热血 江湖 欢喜冤家 年下 美强惨 古风

  在梦里,五年前的楚狂欣喜地跳起,对银面人道,“师父,我会造骨弓了!”

  银面人坐在他身畔,微笑颔首。楚狂拨弄弓弦,忽又困惑:“按理来说,以骨造弓,韧性不如用木的好,但这弓我却使得十分称手,这是为何?”

  银面人笑道:“因为这不是寻常骨弓,是以我的骨所制的弓。”

  刹那间,楚狂浑身颤抖,四面白雾茫茫,帐纱一般拢住他。他眼睁睁望着师父的身躯腐烂溃败,骨肉分离,最后肉糜里只躺着一柄洁净骨弓。

  楚狂颤着手,捧起那弓。此弓有名,唤作“繁弱”。

  突然间,他抖抖瑟瑟,胸腔里爆发出惊雷似的怒吼。自从五年前瀛洲的那一夜起,他的心便时时遭恨火焚烧。世界里满是暴风雷震,刻心镂骨的仇恨满溢而出。一个声音在心中叫道:他要化作嗜血厉鬼,杀了玉鸡卫!

  一个焦切的声音忽闯入他耳中:“楚狂!”

  楚狂感到自己被那声音向上牵引,自泥沼间抽离,落入温暖怀抱,有人轻轻搡他的肩。他睁开双目,蒙尘的舱顶现于眼前。

  再眨眼一望,他发觉自己的手心被紧攥着,方惊愚正凝望着他。

  他惊魂甫定,才发觉先前的自己是魇着了。身上剧痛,原来他是身负重伤,昏死过去,做了老长一个关于往昔的梦。

  “你做了噩梦,喊也喊不醒。”方惊愚垂眸望着他。

  楚狂看了他许久,方知自己已自梦里抽身,瀛洲、雷泽营、师父,都是梦里的事,然而五年过去,他心上的创伤依旧鲜血淋漓。

  目光旁移,他看见那被玉鸡卫一拳打断的骨弓繁弱正放于案上,忽扑眨了几下眼睛,淌下泪来。

  方惊愚见他落泪,滴滴答答,每一滴泪都似水银珠子一般坠重,倒比见他流血更怔神,伸出袖口给他拭泪。“是身上太痛了么?咱们在青玉膏宫对上了玉鸡卫,他用铁爪刺穿了你胸口,现今咱们在游船上养伤,你还记得这事么?”楚狂点头,一伸手便牵扯到胸前创伤,疼得龇牙咧嘴。

  然而他却忍痛捉住方惊愚的臂膀,方惊愚听见他道:“不要走。”

  方惊愚怔怔地看他,只见他目光怵惕,苍白脸上匀着病红,可怜极了,教人心里生出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楚狂声音低弱:

  “你若走了……我便真是孤仃仃一人了。”

  这时天色也傍夕,虽落着雨,却有残阳。大块雨云是巨兽的形状,从那兽嘴里喷薄出明丽的金辉。方惊愚握着他的手,脉搏一鼓一鼓,仿佛攥着他的性命一般。方惊愚眼里闪过一瞬的云翳,最后淡淡道,“我不走。”

  “你不会想独个去寻死罢?”

  “不会。”

  “我不信。先前你不是和言信说了么?要自己去见玉鸡卫。”楚狂轻轻摇头,哀求似的道,“别去。”

  方惊愚说,“我不会去。”楚狂却无理取闹似的道:“骗人。”他攥着方惊愚的手指颤抖,方惊愚指着先前他发狂时打破的白釉盏,“我若食言,有若此盏。”

  楚狂方才破涕为笑,抓着他的手,不一时又睡着了,与他十指紧紧交握,指间没一点空隙。方惊愚看着他,神色复杂。他骗了楚狂,他有独自去寻玉鸡卫的心思,因他不怕粉身碎骨,故也敢发此毒誓。

  方惊愚站起身来,却发觉楚狂抓得自己极紧,淡淡的夕光描过他脸颊,画下一道血泪一般。

  心窝忽像被掏空了似的,方惊愚又坐了下来,紧握住他的手,在霞光中久久无言。

  ————

  瀛洲近日有一流言生发,说是近日有吃人恶兽“山魈”出没。那“山魈”生得人模人样,却有一口厉鬼样的口齿,若撞上了他,便会被其撕咬抓挠,不少人被啮掉了面皮,咬折了手脚。一时间,瀛洲人心惶惶。

  这传言生了翅膀似的,风风雨雨地传扬,然而却始终未落进被幽囚于青玉膏宫的司晨的耳中。

  自那日将方惊愚带去青玉膏宫、被玉鸡卫捉住后,司晨便被囚在一间别室里,寸步难行。

  她坚决不从玉鸡卫,因她做不到亲手杀害这些年来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义兄言信。然而有一事却教她震愕不已,而今尚觉恍惚,如在梦中一般——

  玉鸡卫说,她是他的女儿。

  这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现今仍教她脑壳嗡嗡作响。司晨检视起自己的一生:生于渣滓笼里,无爹无娘,生来便有一只鸡纹烙印,人人皆叫她“司晨”,不敢亲近她。若她真是玉鸡卫之女,关于她出身的种种谜题确能迎刃而解。

  只是她猜测,玉鸡卫多半在这仙山间处处留种,自己不会是他唯一的昆裔,玉鸡卫也仅将她视作卒子。司晨忽而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出身,她宁可爹娘是一对狠心摈弃自己的舆隶,也比这流毒瀛洲的仙山卫强。

  虽是卒子,司晨却不愿教他摆布。她偷偷敲底下的楸木板子,哪处声软,她便拿头上的簪子撬哪处。不知弄了几日,板子总算有些松动。士卒对她的监看不严,她悄悄撬得一只洞出来。洞下便是漆黑的溟海,于是她一头扎进海里,凫了出去。

  司晨熟水性,游了许久,攀上浮桥。天上落着无边丝雨,桥亭里架起棚铺,卖杂帛、粗瓷、钢鞭炮,然而人烟甚稀,贩子也不招呼,在小櫈上木呆呆坐着。司晨松了口气,只觉意外,逃出青玉膏宫比她想得要轻易,玉鸡卫视她作荒蓬野草,似无一定要囚拘她的意思。

  行过一个摊棚边时,她忽听得贩子们交头接耳:“‘山魈’昨夜又出来了,听说上弦船边的卫寡妇被生生咬掉了半张脸巴子呢!”

  司晨听了,不禁打个寒噤,不自觉将耳朵移过去听,又听得有人道:“这‘山魈’也是怪状奇形,传闻里应是长毛大猿的模样,他却一身漆皮,光溜溜像秃猴似的,还会讲话。”

  “他说过什么话?”

  “讲的话便更奇了。他见着人,便会发狂似的扑上去,口里叫道——”那摊贩四下张望,压着嗓儿道,“‘玉鸡卫,你这老匹夫!’”

  司晨耳朵尖,听见了这话,愈加不安。这听来不似是一只妖兽,而是一个狂人。这时她忽听闻前头月盈桥边传来一阵骚乱,舆隶们似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朝她涌来,有人大叫:

  “‘山魈’!吃人的‘山魈’出来了!”

  人群如汹涌怒潮,顷刻间吞没了司晨。司晨心中不祥的预感愈重,顶着人流往前走。待挪步至月盈桥边,她却见地上七横八竖地倒伏着许多尸首,腥风厚重。

  鲜血如地衣一般,染遍桥面。而尸丛里立着一个影子,佝背含胸,衣衫褴褛,肌肤是火炭样的颜色,正如野兽般嗥鸣。那影子急跃而出,血盆大口猛张,咬向司晨身畔的一位民妇!

  “危险!”

  司晨不及多想,急蹿到民妇跟前。她手无寸铁,但毕竟和玉玦卫学过几年拳脚工夫,当即迅捷地扯下外衫,罩住两手,绞作粗绳样。当那“山魈”扑来时,她用外衫拧作的绳索架住那凶猛的口齿。

  然而“山魈”力道甚大,将她翻扑在地。司晨感到“山魈”紧咬她外衫,涎水直流,血腥气劈面而来,他含混不清地叫:“玉鸡卫……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司晨心里一抽,将那“山魈”仔细打量一番,却见他脸盘漆黑,窑里废砖一般,然而能辨出其上的一对粗眉大眼,不禁失声道:

  “言信哥!”

  这人却是她的义兄言信。

  原来当日在凤麟船上窃得如意卫的“仙馔”之后,言信报仇心切,一仰脖便将那水液喝尽,当即便觉筋舒体热,气力上涌,神勇无匹。他抱一腔怒火走出凤麟船,却见天已麻糊亮,一个人影正自浮桥边走来——身如砐硪高山,一身雉纹衣裳,不是玉鸡卫又是谁?

  于是他大吼一声,扑将过去,拼命挝打。兴许是吃了“仙馔”之故,玉鸡卫在他面前便孱弱如轻羽,一下便倒在血泊里。言信喜极,然而一抬眼,摊棚里、蓬船里,一个个影子皆是玉鸡卫的模样。那玉鸡卫形色各异,有的着绿,有的抹红,有的老,有的小,可言信怎会认错那张脸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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