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样子几位也不像是庐州人,我一贯不见外客,还是请回吧。
她撤了半步避开云尘,松开门栓便要进屋落锁,楚樽行及时伸手抵住门栏,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你可认得何太医?”
他原是想直接问出湛安,可话到嘴边又转念想了想,“湛安”这两字怕也是别人给取的,她未必晓得。且若她当真是湛安的生母,那在宫里她能搭上关系的,应该也只有何太医了。
池向晚手上动作一滞,犹豫着回了头。
她眼眶里长着一圈死肉,分明缥缈无物,可云尘仍旧从中抓出了几分空茫后的戒备跟惶恐。
她将手里的竹棍横在胸前,抗拒意味甚浓:你们是宫里的人?来此有何贵干?
“不必担心,我们并非是来寻你麻烦的。”云尘轻轻按下竹棍,放轻音量,“只是有些事想问你罢了。”
“公子说的是啊。”景何存也想帮着打消她的顾虑,“若我们有意要寻你晦气,你也没机会同我们写这么多字啊,你说对不对?”
池向晚蹙起眉头略一迟疑,当真考虑了一下,敲了敲地板:进来吧。
景何存邀功似的朝云尘眨眨眼睛,楚樽行别开他的脸,推着人进了屋内。
屋子内部也就容膝之地,除了些必要的物件外再无旁多余的摆设。边边角角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空中还飘散着些说不出名字的清香,添了点温馨气息,足以看出房屋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家徒四壁的没什么好用于招待,池向晚便把早上没装完的米糕切了出来摆在桌面上,沾着凉水写到:几位若是要问便现在问吧,晚些我需歇息了。
“有关一个孩子。”云尘捻了点米糕递给楚樽行,顺道抬眸打量着对面之人。
池向晚闻言,手上一个没拿稳,杯中的清水便洒了一桌,警惕地往后缩了几寸。
云尘见她如此反应便知道错不了,拿了块干布像唠家常似的边擦边笑道:“你不必害怕,也并无何大事,便是湛安的身子调养好了,再多吃几服药也就无大碍了。”
池向晚凝视着远处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听闻这话才挪动上前,面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手上却还是不乏胆怯:湛安,可是他的名?好听得很。
“湛安是他的字。”云尘摇头道。
池向晚抿唇笑了笑:他现在可还好?
“很好。”云尘道,“何太医将他交给了一位神医照看,现如今在座避世的小岛上,出不了何事,不必担心。”
池向晚得了个心安的答复,暗自松了口气:他好便好,如此便好。
窗外不知何时黑云催生,密布了半边天,盘旋半晌后终是擦出了一道惊雷,豆大的雨滴紧随其后地接连落下,颗颗砸落在房檐和泥地上,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
“我来吧。”楚樽行见她行动艰难,便快走几步帮着掩紧了窗。
景何存吃完了大半碟米糕,秉承着“吃人东西得替人办事”的念头,揉着肚子将她那板车上的蒸笼解下来洗了。
云尘朝屋内环视一圈,也起身往她枕头底下悄悄塞了些银钱,随后才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他手指轻叩着掌心没发出声响,心下虽是好奇她的过往,但瞅着眼前的现状这事也不好多提,便只得又压了回去。
池向晚也摸不透几人这有意无意的善举到底是出于本心还是另有所图,摸寻着抓住云尘的双手搓了搓,是养尊处优的身份,于是问道:公子跟何太医可是相熟?
云尘“嗯”了一声,他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缓下语气多套了几声近乎便也将她仅存的那点戒心打消殆尽。
池向晚看着比他们也年长不了几岁,仪表堂堂举止得体,想也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只是再好的佳人落入深宫,多半也只能摊个消香玉陨的残局。
她继而顺着云尘的衣料抚了阵,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被糙布层层包裹的圆状物体。
待看清里面裹着的是何物时,云尘顿时神色微变,楚樽行也跟着略微挑了挑眉。
那布里包着的竟是颗巴掌大的夜明珠,哪怕现下正处白日,都挡不住它微茫波动的清光。
云尘隐约记得他在漓妃寝宫里见着过这个,但此事为何会跟漓妃有关?
池向晚分辨着他的动静,问道:公子可是认得这个?
“认得。”云尘实话实说,末了又忽而补充一句,“是相熟之人的东西。”
池向晚只将糙布掀开了一瞬便盖了回去,似是一句“相熟之人”让她相信了他们不怀恶意,藏了这么些年的苦水终归是没忍住斟酌着倾倒了出来。
她手指不可控制地有些轻颤,连带着落下去的笔画都横不平竖不直。云尘望着桌面上徐缓显现出来的字迹,这才模糊地将她先前的经历拼凑了出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池向晚当真是生于一个经商的富贵人家,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那都是自小便要被夫子催着学的。
只是人活一世难免要尝遍大起大落,家道中落后她爹欠了一身的债务还不上,被人带着打手上门打断了双腿。
她遣散了家里的仆从稍做周转,她娘也变卖了所有的首饰攒了些银子,却也远远填不上那些窟窿。
云尘偏头看着她继而落下的字迹,意料之中地见着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明贵妃。
指尖的水迹干了,池向晚不得不停下重新沾了些继续写。
她原是想在外面寻些来银子快的苦力活儿凑一凑,可这本就是个僧多粥少的抢手买卖,怎可能让她一个女人家家得了便宜。
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得将目光抛去了皇宫的那堵高墙,靠着一身知书达理误打误撞成了明贵妃身边的婢女,送回每月的俸禄也总归是能帮家里贴补不少。
景何存环手站在池向晚身后,细看至此,一个不留神便将心底的疑问露了出来:“听起来过得还算不错啊,那你怎会变成如今副模样,连孩子都不能留在身边?”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上嘴巴望着云尘不知所措。
这话一刀扎中了池向晚的痛处,她受不住地缓缓弓起腰背,喉间从低哑慢慢发出几声无言却浸满悲痛欲绝地抽泣。
“景何存。”云尘凝声瞪了他一眼。
楚樽行也是个不懂如何安慰人的性子,想了想后挑拣着说道:“眼下你还活着,湛安也无事,早晚都会再碰上的。”
窗外雷雨愈演愈烈,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苗头,窗沿门板被劲风轰击地吱呀作响,松动下来的木屑扬在空中,让还在啜泣的妇人重重哑咳了几声。
云尘伸手顺着她单薄的后背拍了拍,又热了壶温水递上去,思忖片刻还是小声问了出来:“湛安是谁的孩子?”
池向晚扯出一抹极苦的笑意,自嘲地摇了摇头,久到云尘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迟缓地写到:是陛下的孩子。
云尘对此早有预料,点了点头,垂下眼帘没甚波澜。景何存则是瞪大眼睛与楚樽行四目相对,两人皆从对方眼底看清了溢于言表的骇异。
池向晚一连灌了好几杯温水后,手上的冷汗才渐渐退却。她不愿对湛安的出生做过多解释,便跳过了这段,只将后头的事告知几人。
婢女因陛下宠幸而有了身孕这事算不上稀奇,但并非是谁都有机会将肚里的孩子安稳生下来的。就连后宫里身居高位的娘娘都逃不了被人为小产的命运,更何况她只是个婢女。
一但沾染上皇家子嗣,便是亲生姊妹都免不了暗自陷害。明贵妃得知此事后当机立断便封锁消息送了滑胎药来,可她又如何忍心看着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葬身腹内?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时日,明贵妃见她可怜平日里也待她不薄,以为是个逆来顺受的奴才,便去哪都将她稍上,由此她自然也能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池向晚将手抬离桌面,拉过云尘的掌心,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了一句话。
——明贵妃在外面有人。
云尘脑中懵了一瞬,整片轰然,嫔妃在外私通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他拧紧眉宇凝睇着池向晚,沉声道:“这话开不得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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