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天从镇上回来,陈小幺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
上回发病的时候,他满头满脸的冷汗,看着还挺吓人,但这么几天在屋里将养下来,又熬了胡大夫给开的药吃了,病早养好了不说,脸色也愈发的好,白润润的十分招人。
身条儿也像一夜之间又拔高了点,细腰长腿,如今无论是看正面,还是看背面,都是个身量纤细的漂亮少年。
如今谁要来看他,都保管认不出这是以前陈三家那个又矮又柴的陈幺儿。
陈小幺见到来人,张了张嘴,也一时没想起来该叫啥。
这不怪他。
以前还没嫁人时,陈家祖孙俩和村里其他人的来往都很少,大多人都是见了他,也不会跟他搭话的。
上巧村有几百来号人,陈小幺脑子又笨,至今连很多人的名字都没对上脸。
“我钱婶儿!不认识我啊?”钱大娘一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一边不露声色的在陈小幺面上打量了一圈,见果然没什么病色,想来那天被梁川背出去,的确就是风寒了。
不然哪能好的这么快。
钱大娘往院子里挤,还探头看屋里,“你家川哥儿在不?”
陈小幺乖乖叫了人,又让开门,让钱大娘进来,说:“他在吃饭。”
陈小幺嗓音是天生的就软。
但他以前跟哑巴似的也不爱说话,见人就跑,便也没人注意他的声音,如今他一句“婶儿”叫的,钱大娘顿觉有几分舒心,多看了他几眼,道:“哎哟,这小嘴儿还挺甜。”
还别说,这陈小幺如今嫁了人,拾掇的干干净净,又被养出了点肉,看着是挺招人稀罕的。
瞧这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比村里的小哥儿们,看着都招怜惜的多。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陈家的这个幺儿有这么一副好模样。
如今又晓得了他这病是不会染到旁人身上的,钱大娘心里痒痒,伸手就想捏一把陈小幺的脸。
看这小脸蛋儿,嫩的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梁川放下筷子,往门边走了过来。
钱大娘讪讪收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堆着笑说,“川哥儿啊,近来忙不?有个帮工的活儿,看你做不做。”
梁川让她进来说话,外头日头大。
钱大娘跟着进了屋,往椅子上一座,瞅了眼桌上的菜,又喝了口茶水,这才说明了来意。
下巧村村长家的闺女邓芝凤,得了门好亲事。
这邓芝凤就是两村公认的村花儿,村长家条件好,还在镇上有个铺子,是以把这女儿当小姐养大的,养的才貌双全,择婿自然也是万般上心。
村里的泥腿子那定然都是看不上的,自邓芝凤及笄起,她爹娘给相看的,就都是府城里的人。
相看来相看去,挑挑拣拣,到了今年年头,终于有了一家满意的。
是清泉镇徐员外家的亲戚,家里也是做大买卖的,有个孙辈的今年刚中了举,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那人跟着家里人来清泉镇探亲,就跟那天恰好也到府城买首饰的邓芝凤瞧对了眼。
一对上眼,那是惊为天人,觉得邓家妹子虽是出身农人,但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一下就陷进去了。
如今邓家正里里外外的张罗着婚事。
如今来找梁川呢,也是为着这档子事。
新娘子出嫁,自然是得从下巧村出,可男方家离得远,又在北边儿的州城,须得走山路。
村长爱惜女儿,给置办的嫁妆丰厚,这一路山路走过去,万一要是遇见什么匪人,那算是全玩完儿了。
折了银钱还是好的,就怕人出了什么岔子。
因此,才有人出了个主意,说请些子有力气有身手的年轻汉子给护送过去,既是保安全,也显得娘家这边重视。
这不,头一个就想到梁川了。
梁川体格啥样,多有力气,大家都是知道的,还是这两村唯一一个猎户,北边那片儿的山上那么多狼群,他成天来来回回的,也没见伤了,可见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钱大娘说完了,就看着梁川,看他咋说。
梁川没立刻答话,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这咋还用得着想呢?”钱大娘道,“我跟你说川哥儿,你光是去这一趟,邓家就给七八两银子,这还不包括男的那边到时候给包的礼钱,一路上的吃食也不用你操心,到了地儿更是管饭,这还有什么不好?”
“不是银钱的事儿,大娘。”梁川说着,看了眼陈小幺,“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一走这么多天,留小幺独个在家,我不放心。”
“这有啥不放心的,你就去个三俩天,左右又都是乡里乡亲的……”话到嘴边停下来了。
钱大娘显然也是想起前些天的事儿了。
“这活儿我能接。”梁川又说,“但我要去,就得带着小幺一块儿去。”
“这哪能行?!”钱大娘急了,“去的都是高壮汉子,你家小幺跟着,岂不是……”
她眼神在陈小幺身上转了一圈,把“累赘”俩字咽了回去。
陈小幺眨眨眼,看看梁川,含着筷子没说话。
“罢了罢了。”钱大娘见梁川神色坚决,摆摆手,道:“我去给邓家说道说道,看人家咋说吧,要是能成,我隔天儿再来给你带话。”
说完也没多留就走了。
送走了人,梁川坐回四方桌旁,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今个儿的菜是小白菜豆腐汤,一盆蒸的软软的大馒头,混一碟子酱菜。
没做肉。
倒不是没有,而是陈小幺自发了病那日起,就一直没什么胃口,闻到荤腥味儿就不太舒服。
这两日倒是稍好了些,但胃口仍是不大。
梁川咬了两大口馒头,觉出陈小幺的目光黏着他不放,抬起头,咽下东西,“怎么了?”
陈小幺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小声道,“其实小幺……小幺可以自个儿在家的。”
他也听出来了,有个赚钱的活计找上了门,梁川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所以没一口答应。
“八两银子呢……”陈小幺有些可惜,像是担心梁川不晓得八两有多少似的,手指头弯了弯,看着是在比糖兔子的模样,“可以买一、二、三……好多个糖人儿了。”
他不识字,也没学过算数,算了半天,没算清楚,到底等于几个糖兔子。
过了会儿,陈小幺又想起来了,拉拉梁川的袖子,道:“八两银子,都能再娶小半个小幺回家了。”
梁川娶他过门,彩礼钱是十八两。八两,那可不就是能再娶小半个陈小幺嘛。
陈小幺觉得自己算的非常对,很有几分高兴,一张小脸得意洋洋的。
梁川看着他半天,眉梢一挑,竟然笑了。
陈小幺望着他脸上的笑,呆住了。
梁川这样一个人,一年到头脸上都见不到什么笑意,成亲那几日,算是他最和气的一阵子了。
这两天,为着先前在府城里发生的事儿,他情绪不高,冷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虽然陈小幺早就不怕他了。晓得他家男人,除非是掏那家伙,否则是不会动自个儿半个手指头。
可如今一笑,还剩的那点儿冷意,也随之散开了。
“没事儿。”梁川伸手,在他软软的耳朵上一揪,眉眼间的笑意还没散去,“不差这点钱。”
陈小幺还呆着,但面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不信。
八两银子好多呢,以前他和阿奶一起住,一年都攒不下来一两。
“我也用不着再娶半个小幺回来。”梁川说。
陈小幺就不再嘀咕了,一双大眼睛瞧着他,半晌,赞同般的,跟着一起郑重的点头:“有一个小幺就好了。”
梁川又笑了。
这回可笑的有些久。
陈小幺继续看呆。
他以前,就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笑的这么好看过。
过了好半天,梁川才慢慢敛了些笑意,拿起勺子,给陈小幺舀白菜,舀豆腐,全堆在他碗里,堆成个小山包,跟喂兔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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