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稷犹豫了一下,但想着楚珩虽然身手不行,但好歹也是他们南殿中人,更何况兄弟交情不浅,于是陆稷点点头便应下了。
正说着话,谢初大统领从外面走了进来,抬眼看见楚珩,上下扫了他几眼,轻咳一声,示意楚珩跟他过来。
到书房僻静处,谢初方开口问道:“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
外差这个由头骗骗其他人还行,但是面对知晓内情的谢统领显然不现实,楚珩耳垂泛红,错开了视线:“我……”
他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谢初见状,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楚珩跟陛下那不清不楚的关系,是谢初意外之中察觉到的,当初他还辗转反侧担忧了一段时日。不过御前从没传出过什么不好的风声。
漓山门风淳正,叶见微和穆熙云手把手教出的徒弟,人品自然不会差。楚珩刚进武英殿的时候,叶见微还专门致了信请他帮忙照拂。谢初见楚珩花瓶一个,实在没什么武道造诣,生怕他被武英殿那群只知道看脸和打架的毛头小子们霸凌欺负,就一天三趟地跑去殿里巡视,三令五申不许同僚私斗。
两年多相处下来,谢初看楚珩除了身手差些,其他方方面面都甚好,绝不是什么佞幸之徒。他身为御前侍墨,能时时和陛下处在一起,但无论何时何地,御前从没有因情爱之事荒废过政务。再加上楚珩的大师兄,漓山东君姬无月,几次来帝都明里暗里的帮了陛下不少忙,怎么看漓山都不像是有异心的。
谢初的忧虑没太往这方向,反而朝向了另一边。
陛下是圣明英主,臣子们眼中的宣熙帝性子淡,喜怒不形于色,素来清心寡欲,好像没什么能叫他迷恋。楚珩又是个男子,跟陛下在一起,难免会让人觉得空空的没有着落。不过据楚珩说,穆熙云已经知晓了此事,想来漓山也有打算。
谢初闻言没说什么,只道:“你心里有数便好。”他略略叮嘱了几句,便让楚珩去当值了。
楚珩应声,转身退出书房,朝敬诚殿的方向去。
昨日才下过雨,青石地面上有些低洼处还残存着积水。辰时朝阳东升,日光洒在楚珩身上,谢初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背影,正欲收回目光,他眉心一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直直望向楚珩。
方才有一瞬间,谢初感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异样。
楚珩将要走出门外,谢初凝视着他的背影,从头到脚,谢初耳尖微动,忽然发觉楚珩走路的脚步很轻。
习武之人耳力敏锐,谢初更是内功高深,但是他凝神细听,却很难察觉楚珩踩在有水地面上的声音,说句“踏雪无痕”也不为过。这样日常行走的身法,并不像是一个武道入门者该有的——哪怕他会轻功。
楚珩已经踏出门外,谢初的眉头皱了起来。
……
晚霞挂在天边,陆稷一扫前些日子的郁气,一边往武英殿的方向走,一边眉飞色舞地问:“哎,楚珩,你怎么知道他那一招使出,空门在哪的?”
楚珩随口胡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在漓山观剑观得多了,自然就能觉出点门道了。”
他顿了顿又道:“大道至简,衍化至繁。万变不离其宗,帮你看这一次,下回自己想吧。”
“行!谢谢兄弟!”
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然到了武英殿门口,适逢谢初大统领从殿里出来,两个人行了个手礼问好,谢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目光在楚珩身上停了一瞬。
方才楚珩和陆稷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能一眼看破禁军精锐的破绽,再联想早上看到的一幕,谢初有种预感,那股异样并不是错觉。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望着楚珩前往明承殿的背影,谢初迟疑须臾,还是觉得要和天子影卫知会一声。楚珩在御前地位特殊,又是陛下枕边人,他的背景容不得任何马虎。
……
今日御前领值的是容善,谢初到影卫驻地时,凌启恰好就在,见到他这时候来,微有些讶然。
都是多年老相识了,谢初掩上门,没有多言,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你在御前见到楚珩,有没有发觉过不对劲?”
凌启拿茶壶的手微微一顿,看了谢初一眼,“怎么?”
谢初沉吟片刻,将发觉的异样讲了一遍。
谢初身为武英殿主,功力之深厚,能让他觉得深不可测的必不会是小人物,这是起疑了。
凌启心知,从前楚珩压境封骨,内功被限,行走之时自然不会“踏雪无痕”。今非昔比,他现下已然恢复了全盛时的状态,加上陛下知悉了真相,其他人楚珩就不在乎了,他不再小心翼翼地刻意装演,被谢初看出端倪就不足为奇了。
凌启执壶斟茶,平静道:“你说楚珩啊,陛下查过他了。”
“……查过了?”谢初疑惑地看着。
凌启将倒好的茶递了过去,点头说:“他师父在漓山叫他阿月。”
谢初用杯盖抹着茶上的浮沫,“阿月……”他重复一遍,提及漓山,再说到这个“月”字,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而下一瞬,谢初就从凌启口中听见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凌启轻描淡写地说:“所以陛下查到,楚珩还有个名字,叫姬无月。”
谢初也在想漓山东君来着,他喝了口茶点点头,这师兄弟俩,大名小名还能重了,真是……等等!
什么玩意?
楚珩还有个什么?
谢初瞪圆了眼睛,嘴角猛烈抽搐几下,一口茶霎时全喷了出来。
凌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比我当初反应还大。
第186章 花瓶(下)
谢初魂不附体地出了影卫驻地,往武英殿走去。路上碰到的影卫、禁军与他致礼,近在眼前的他也没看见,行至拐角处险些与旁人撞了个满怀,谢初这才将丢在凌启那儿的魂找了回来。
楚珩这个小兔崽子!
在武英殿装花瓶装得可真好!
——谢初磨着牙愤然想,自己先前居然还担心他在武英殿受欺负,结果呢?拿不稳剑?全九州能跟姬无月以剑论道的有几个人?霸凌欺负?漓山东君不揍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真是枉费了自己从前一天三趟的进殿巡视!回头等再见着这小子,非得把他捉过来揍……咳,骂一顿不可!
谢初一边气着,一边又不自觉地咧开了嘴角。
楚珩便是姬无月。
这话也就是从不苟言笑的凌启口中说出来,谢初才敢相信。
他还这般年轻,就已经在大胤青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站到了世间武者做梦也企及不到的高度,成为了武道史上又一个无法超越的巅峰。“同辈无人能出其右”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划时代的差距,其他人连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了。
楚珩。
这样一个世无其双的天才生在大胤,长在宣熙一朝,而今就在自己眼前。
谢初生气归生气,但心中的激荡无以言表,由衷地生出种“后生可畏”的赞叹。
一直等他回到武英殿里,心情都无法平静下来。因着陛下、凌启以及楚珩本人都没有将此事揭开,谢初便没急着告诉旁边人,只叫住陆稷吩咐了一声,下回见楚珩来武英殿,立刻让人去叫他。
不管怎么说,一定得先把这小子逮住骂一顿。
今天和禁卫精锐切磋,南殿一扫往日阴霾,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陆稷和几个同僚正谈论着这事,闻见谢统领的吩咐,满口应下。
谢初瞧他这喜笑颜开的兴奋劲儿,不禁多说了一句:“赢这一场不算什么。今天楚珩指点的那些,回去好好体会一番,若能从中领悟些什么,那才是真的‘赢家’。”
楚珩是今天南殿取胜的最大助力者,虽然他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下场,但一双眼睛当真是犀利。
陆稷点头答应,又感叹道:“统领,您说我在武英殿观剑也观过不少回了,怎么就不能像楚珩那样一眼道破呢?楚珩这悟性真没得说,可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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