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秘密(49)
赵渊面色一变,双瞳收缩,赵喜已吓趴在了地上。
仲夏酷暑,此际屋内却冷如冰窟。
赵渊先就道:“銮仪卫可闻到了风声?”
周义匍匐在地答:“正是属下的疏忽,未曾事先察觉,做下防范。一未能早来报于主上,阻止公子与三人见面,二未能拖延銮仪卫的探查,有整仪尉已留意上了三人行踪,陛下知道只怕是早晚的事。”
赵渊沉默片刻,开口时每个字都像拖着千钧之石。
“李逸知道此事吗?”
周义艰难作答:“属下实不知,公子面上不像知道此事,可双方见面的时机太过巧合,很难不引人怀疑。”
何止是引人怀疑,赵渊已认定了朱敬三人是故意去寻的李逸,若不是銮仪卫已牵扯了进来,他立时三刻就要血洗了这些人踏过的每寸地方,将李逸摘个干干净净。
周义看着肃王神色,杀意腾腾漫溢而出,已是临阵前熟悉的模样。
他内心发苦,是早料到主上此时所想,可恨自个没能在銮仪卫察觉此事之前,就利落杀个干净,不然,此刻他该来邀功而非请罪了。
时机已过,势难反转。
赵渊立起身来,冷眼看了看周义,“去领五十军棍,事毕,再领五十。”
李逸清早醒来,才洗漱过,还未用茶水早点,院外就来了人。
平安报进来,李逸问怎么了。
“摄政王府差来的小公公,说是殿下病了。”
李逸忙把人叫进来,“得的什么病,可是严重?太医可看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连串的叠问,把个通传的都给问懵了。
李逸想了想道:“赵公公怎么吩咐你的?”
“让奴和公子说一声,殿下今儿不能来了,可能有一阵都不能来了,让您别惦记。”
肃王病了,天才亮信就递到了他这儿,这明摆着是从夜里惦记到天明,偏病情的事却一句也没交代下头。
李逸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已明白这是肃王想让他去探望,却又不好亲自开口。
他让平安代自个去泮宫请假,转身随着来递信的小宦一同回了摄政王府。
赵喜亲自出来迎的人,脸上一脸愁容,看着那副既担忧又欲言且止的神情,叫李逸原本五分悬心成了十分。
“殿下得了什么病?怎得才一夜,你就愁成了这样?”
赵喜是心手都在颤,“公子……您快别问了,进了里头,就都知道了。”
李逸只好跟着他加快步子,赵喜临到了门口,不进去了。
帘子挑起,屋里头暗漆漆,什么声也无。
赵喜让过李逸,最后道:“公子,殿下正病得厉害,待会说什么,你可千万都顺着他点。”
李逸只觉这话听在耳中有些惊心,然未及多想,人已跨过门槛进了屋内。
头一间起居的地方清幽如静室,李逸未见人影,提着心转到内室,里里外外竟一个人也无,只有肃王默然如山,坐在暗处。
李逸忽就头皮发麻,从脚底蹿出寒意来,他连看都不敢看赵渊一眼,转身就往外逃。
才跑出半步,就被猛地揪了回来,李逸落到赵渊手上,心知叫喊无用,看着他把自个逼到墙角,只觉兀梁山下的洞穴又重现出来。
赵渊目如寒潭,深不见底,身形一步步压到他跟前,不容李逸有丝毫逃避。
“我有话要问你,你说实话,莫要让我使出别的手段。”
赵渊的语气并不激烈,可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脊背发寒。
李逸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至此才想起赵渊手底下,那数不尽的亡魂性命。
许是感到自己那骇人一面惊着了李逸,赵渊垂首,退开了些,别过脸道:“你几日前见过朱敬、陆遂、江恒三人。”
是陈述,而非询问。
李逸眸光黯了下来,“殿下既然时时监察,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还有什么好问的。”
赵渊眼见他的神色变得疏离,这比受了惊嚇更叫他难受。
他却不得不盯紧了再问:“他们在杂院里和你说了什么?”
李逸不答,赵渊提了声问:“朱敬三人意图谋反,你知不知道?!”
李逸霍然瞪大双目,半晌出不了声。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绝不会比赵渊少知一星半点。
李逸下意识地否认,“不,这不可能,我进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晒着干菜……”
他边说边抬头去看赵渊,想从他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不确定。
他摇头不敢置信,“我什么也没听他们说起,表弟还道,承蒙今上大赦……”
赵渊闭目,心中已确定李逸半点不知,他叹了口气,将案上搜罗来的证据指给李逸。李逸冲过去,越翻手越抖,最后无力撑在桌边。
赵渊再不忍看他如此,将李逸扒离书案,圈到椅中摁下。
“从今起,你半步不许踏出这屋子。”
李逸呆呆抬头看他,赵渊与他相对无语。
李逸突就跳起来,抓住一页案上的书证去引熏炉里的火,他动作迅猛,左右横扫间,片刻整堆证据就都燃着了。
赵渊哐地拔出随身佩剑,寒刃流光,李逸看着他,一动不动,那琉璃般的目中亦跳着一团火。
赵渊上前扯开李逸,用剑将整堆书证扫到青砖地上,又拨拢在一处,只防着火星乱溅,却并没有要阻止火势的意思。
待火无碍了,赵渊抛了剑,去牵李逸的手,他看着李逸被燎到的指尖,边翻出随身药膏替他处理伤口,边平静道:“銮仪卫已盯上朱敬等人,陛下早晚都会知道。”
李逸闻言一动,扯破了指尖,十指连心,他微微皱了皱眉,赵渊已低头,含住了他流血的手。
疼痛转为丝丝酥麻,连带着异样的感觉升起。
李逸到底没有挣开,只等赵渊重新处理好了伤口,开口语带恳求,“还能不能留几条性命?”
一院子男女老幼,妇孺到底无辜。
赵渊拂袖而起,忍住了才没大发雷霆,出口到底透着寒厉,“你念着他们的性命,他们怎么不念你的?!”
李逸知道赵渊这是气偏了,只平静道:“事主不移,他三人尽忠报国,心中秉持的事并不觉得与我的性命有违。”
“天下已定如磐石,三五跳梁小丑就想重起风浪,这不是尽忠,这是害主!郭慎难道不奉主敬主?他何曾如此不明过?行事又是何等磊落洒脱,哪里是这些败类可比!”
李逸不置一词,这事上,他和赵渊各有立场,无谓再争辩下去。
“殿下预备怎么办?”
“韦徹此人,当得起銮仪卫正使的位置,你既不知更不曾参与,他绝不会妄自猜测,在陛下面前加罪于你。至于陛下,如今待你不同往日,他乐意向你学画问道,多少也有几分心向着你。趁着事未发,本王咬死了你在我府上,硬摘也要把你摘出来。”
第六十八章
这一天的白日,长如经年,李逸终于等到了赵渊回府,却半点消息都不曾听闻。
他一时想銮仪卫不知查探得如何了,一时希望朱敬等人能有所察觉,就此收手逃出京去,一时又猜测起赵渊会如何行事。
李逸如今是被彻底软禁在了摄政王府,连平安都被赵喜哄了关起来,哪怕外头现下翻了天,他也无从得知了。
这样百事不知地煎熬到深夜,李逸辗转间如何睡得着。
他索性披衣起来,移步立到窗前,有不知名的冷香渗过纱幔,渐平了他的烦躁。
屋内没有点灯,月华如银泻地,李逸踏过这一地碎银,出到外间静室。
赫然见赵渊坐在屋内。
他嚇了一跳,“殿下。”
赵渊没有应声,只微微抬起手,示意李逸到他跟前。
李逸犹疑着走近,月影步移,肃王原本晦暗不清的面容渐至清晰。
李逸又生起怪诞的错觉,仿佛十年前的寝庐,他在里头,有人在外头守着他,等他安眠。
“睡不着?”
肃王清冷如水的嗓音打断了李逸的遐思,他应了声是。
赵渊叹了口气,一伸手就将眼前人拉落到怀里。
他的目光落到李逸包扎过的指尖上,幽幽道:“那些人都已是死人,你不必……总归,挨过这几日就好。”
李逸默然不语。
赵渊亦不再说话,双臂揽紧,索性打横抱起李逸,将人送回了床帐之内。他放下人儿退开几步,转身要走,李逸从后头伸手,扯住了他的袍袖。
赵渊不解回身,月色朦胧如纱,李逸目光深暗,似这夜幽晦不清,他丹口轻启,试了两次方能成言。
“殿下,既已囚我在此,不如我,自个明着入府。”
赵渊定定看着李逸,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他不敢置信自己亲耳所闻。
这定是夜里生了魔。
欢安,怎会启口说出这样的话。
狂喜中,欲念瞬间掀起巨浪压过理智,赵渊无可抑制,热血翻涌上来,俯身就压下了李逸,眼前人如在梦中。
那话还轰在赵渊耳边。
不如我,自个明着入府。
自个,明着,入府。
赵渊猛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冷着声道:“你想要借本王的手让这些人死了心,逃出天去,又何必这样对你自己?”
李逸未料赵渊竟在这样的关头还能辩出他的真意,他是想求赵渊,如今也只有摄政王手上能露一丝生机,可他已明着求过他一回,他也已拒了他一回。
不这么做,哪里还有半点机会。
赵渊骗他入府,以雷霆之势软禁于他,为的就是不让自个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李逸递不出任何消息去。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主动委身于肃王,让朱敬等人失去立主的可能,一旦这些人死了这条心,就还能有一线生机,早离京城。
“为了这些人,值得吗?”赵渊对着李逸问得心痛。
广华帝的太孙,崇德太子嫡子,那个东宫文华殿上,衮冕黻珽,璧玉无瑕之人,他舍不得他一点被污之人,为了这些蝼蚁,竟甘愿毁了自己。
李逸亦坐起身来,目如星辰明亮,干脆敞开对赵渊道:“殿下与我,于此事上再无可能一致。
逸终究是庆朝曾经的太孙,当年朱敬与太子太傅廖大人,文武左右同保我到最后。
我自……那事以后,被贬庶民,彼时郭祭酒已赔上所有门生故吏,被迫罢官避世,廖大人一退,朱敬头一个被按罪流放。
陆遂本是江南四姓之首陆家的嫡系子弟,他幼就有神童之称,天纵奇才不过是生性散漫,不爱仕途。父王与他私交甚笃,最爱他不羁性子,出了事,他却冒死联络南方诸姓大家,奔走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