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朕吃口软饭吧(65)
然而, 叶煊坐在主位放眼望去——左边空空荡荡,只见一身紫色宫装的淑妃正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翻看自己新染的艳色蔻丹, 以及最末尾的丽美人和唯一没有封王的八皇子叶烛。
他再转眸看向右侧——三公主坐在淑妃侧对面,隔了两个位置便是一脸憔悴的六公主, 两人各自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菜肴。
而对面, 不请自来的冯子健大刀金马的坐着, 面前的酒已经喝完了两壶,正招呼着路过的小太监添酒,见他望过来还举了举酒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长桌上就零星坐了几个主子, 空出的位置让司膳房传膳的奴才全坐了也坐不满。
年节撞上国丧,叶煊虽然早有预料不会有多热闹,但万万没想到会冷清到这个程度。
菜已经上齐了, 布菜的奴婢在各自主子边上候着,赵安躬身上前提醒, 快要到开宴时间了, 外面却久久没有通传的声音。
叶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下着的细雪, 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陛下在看什么?”冯子健歪靠在椅子上,摇了摇手中半空的酒瓶,眯起的眼睛里好似有醉意,又好似一片清明。
叶煊回神,视线在场中环视了一圈,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说道,“我在想,外头这雪一直下,约莫是寒风冻人,守门的小太监犯了瞌睡,不然怎么半天都没有通传。”
叶煊这话看着是轻轻松松在开玩笑,满室的宫婢太监却都惶恐的跪了下去。
沉默的气氛瞬间紧绷,三公主率先起身,周到的行了个挑不出毛病的礼,缓缓开口,“陛下恕罪,大抵是夜风寒凉,母亲染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陛下,便没有过来。也不怕陛下笑话,我生性如男儿一般顽劣,不如炔弟细心,因此母亲留了炔弟在身边侍疾。”
“哦,原来昨夜起了风?”冯子健把玩着白玉酒杯,不轻不重的笑了一声。
三公主对他拱了拱手,根本不慌,直接就顶了上去,“冯将军误会了,我母亲染上风寒已经有几日了。”
“几日?”冯子健觑她。
“有几日了。”三公主说了跟没说一样,偏偏理由给的很足,道,“我母亲怕我们担心,一直瞒着的,再加上近日我们忙着父皇的丧事,便也忽视了,直到昨日我和炔弟入宫请安时听见了母亲咳嗽,方才得知此事。”
贤妃毕竟是先帝不惜分别用良妃越贵妃挡灾的一生挚爱,三公主和宸王叶炔在京中都有府邸,且地处繁华,门庭气派。
冯子健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点了头“哦”了一声,又继续喝酒。
不关贤妃这病是真是假,叶煊也合该开口问候一声,“可见过太医了?”
“看了,昨夜太医院值班的是姜太医,开了几剂药,说吃过了发发汗再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三公主对答如流。
叶煊也便点头放过了,转而看向淑妃。
淑妃是场中穿的最庄重奢华的一位,虽然紫色的宫装不算出格,可满头的簪花步摇,抹红的眼影唇角,就连新染的蔻丹都是浓烈的艳色。
先皇亡故不足一百天,身为妃子却做如此扮相,若是有朝廷官员在此,便是还没有正式开朝,叶煊也要收到基本参淑妃失仪的折子了。
叶煊上一次见淑妃还是在七年前的狩猎上,印象最深刻的,却是太后寿诞那日,他和谢玉舒一同去请安,淑妃直接找谢玉舒要血玉珠的事情。
当时谢玉舒十五岁大,是个外臣,按照律法规定纵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却依旧有些过于出格。
然而在场众人似乎都习惯了她那样的脾性,就连后来太后也只说她生性耿直爽朗,不必过于计较。
叶煊以前也只觉得,大概是徐国公就剩这么一个孩子了,便宠的娇惯了些。
后来在良妃身上深刻明白到,能在后宫沉浮的女人,看着是皮毛漂亮的乖巧狐狸,实则爪子锋利的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了血。
叶煊如今看着她头上那些晃花人眼的首饰,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爽朗耿直到不顾忌一切,还是跟已故的先皇有仇了。
叶煊向来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他觉得是后者,或许一直被当作谋害先皇后以及她肚子里孩子元凶的淑妃,比所有人更早的猜到了真相,并且利用此事,成功从先皇那里得到了一些特权,方才能在宫中那般有恃无恐多年。
叶煊看着淑妃,淑妃也撩起眸子来看他。
她笑了一声,懒懒散散的道,“陛下见谅,王妃落了胎,伤心不已,煜儿同王妃情比金坚,在王府陪着王妃呢。”
齐王妃落胎一事倒是真的,而且是都不知道怀了,下楼梯的时候被畜生冲撞跌倒在地,就直接见了红,两个月的身孕没了。这可是齐王府的第一个王孙还是从王妃肚子里要出来的嫡王孙,齐王气坏了,直接让人将那畜生扒了皮,还处置了畜生的主人,王府中的一位良娣。
不过……
三公主开口,“王妃落胎一事,似乎已经过去一年了吧?”
“是啊,她性子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气性大,要我说有这个空闲,孩子都怀上一个了,哪里轮得到别人。”淑妃将不怎么得体的理由说的理直气壮,顺便还捎带了快要生产的齐王侧妃。
反正都有理由,叶煊也懒得问没来的越贵妃是怎么回事,只拿起筷子,淡淡看了赵安一眼,“都起来吧,动不动就跪一地。”
算是将这件事揭过了。
开席没多久,一直没说话的六公主就搁了筷子起身告退。
叶煊看着昔日嚣张跋扈,如今像是被吸干了精气般行尸走肉的叶灵,她瘦的只剩皮包骨,让人担心一阵风就能刮倒,脸上带着些病气,眼神无光。
整日被关在比冷宫好不到哪里去的凤仪宫里,没有人说话,只能面对日渐疯魔的母亲,只是磨平性子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叶煊并不同情她,毕竟他幼年时期,在宫里也差不多就是过的这种日子,而这一切,皇帝是主谋,皇后是帮凶,宫里上上下下没落进下石的妃子,有一说一丽美人算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叶煊当初虽然有点嫌弃小八,却从来没有打击报复过他。
叶煊想起谢玉舒跟他提起过,叶灵曾托他查皇后毒杀良妃一案,不过因为证据都太明确,找不到破绽而罢了。
叶煊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普陀寺已经被定为了国寺,你若是愿意,可以和你母亲一起去寺里吃斋念佛。”
叶灵惊讶的抬头看他,眼里忽而就有了光亮,像是慢慢无光的黑夜突然走到了尽头。
她抿紧唇,跪下磕头谢恩的时候,倏而潸然泪下。
“叶灵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想不到白驹过隙、物是人非,曾经的宿敌,反而成了第一个真心实意喊他万岁的人。
叶煊挥了挥手,觉得等会有借口将谢玉舒招进宫里了。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相继告退了,八皇子磨磨蹭蹭半天,看着叶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丽美人走了。
一下子便只剩,隔着长桌面对面而坐的冯子健了。
叶煊放下筷子,不客气的对着亲舅舅下逐客令,“天黑路滑,大将军王还是早日回府吧。”
“陛下赶我作甚?宫中佳酿种类繁多,我还没有喝够,且这肚子不过五分饱罢了。”
冯子健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动作幅度很大,却并不显得粗犷,反而只让人觉得飒爽痛快。
叶煊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丢在桌子上,起身直接道,“赵安,将这一桌的残羹冷炙都送到将军府去。”
赵安偷偷看了眼那边顿了会,嗤笑出声的冯将军,明明对方没有带武器上殿,却总觉得下一刻寒光乍现,他就要人头落地了。
数九寒天的,额头上却密布细汗,贴着背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应是的嗓音有点抖。
冯子健倒也不生气,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叶煊,意味不明的道,“真是我的好外甥。”
“舅舅谬赞了。”
叶煊转身,“泰安,护送大将军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