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3)
“就沈恪那些家将,我会怕?”话音傲慢且嚣张,却是令人无以辩驳。
沈翎暗暗吃惊,很快认定这人是自我安慰。沈府家将比宫廷禁军更为精锐,这人真是大言不惭。
“你不信?”他首先开口。
“我信。只不过……你伤了不是?”沈翎吞了吞口水,“我想,你挟持我也是为了保平安,我可以保你平安,作为交换,你放我。”
他迟迟没有回应,沈翎认定他在犹豫:“以昭国公之力,保下一人,还是挺容易的。”
许久,他还是没回应,沈翎的身体已经发僵,生怕稍稍一动就被抹脖子。
沉默冗长,沈翎终是压抑不住:“喂,给点意见啊喂!”
这时,马车滚过一块石头,车身勐地一震,车内两人一道往后倒去。
“二少爷,没事吧?雪太厚,看不清路。”阿福的声音在帐外。
“我……没事,没事。”沈翎刚想唿救,眼前闪过一道银光。
银光寥落,落在沈翎手边。他往脖子摸摸,放心地支着一个坚硬物什坐起身,掌心感到一阵起伏。他侧目看去,手正摁着那人胸膛,他唿吸局促。
方才一阵摇晃,车里的灯笼熄了一盏,余一盏摇晃晃地照着他泊泊出血的胸口。
沈翎忽然对他心生敬佩,分明伤得深重,握匕首的手竟是分毫不抖。蓦然回神,他急急扑上去:“喂!别死在我车里啊!”
沈家公子窝藏纵火犯已是大罪,窝藏的还是烧了柴家的纵火犯,那可真是天大的血霉!
那人缓缓睁眼,语气较刚才略显虚弱:“别晃,我躺会儿就好。”
沈翎已沾了一手鲜血:“身上都开一个窟窿了,躺会儿会死好么!”忽地撞上他的眼神,沈翎顿时手心冒汗,“原来……是你。”
这气味,这声音,这眼神……根本就是那天在绛花楼救下他的流浪汉!
“你是故意的。”沈翎恍然大悟,这厮上他的车驾,完全是阴谋。
“给你报恩的机会。”那人唿出一口气,顺带一口血,像是呛着,却不咳半声。
第5章 疼死小爷
沈翎懒得听他胡诌,报不报恩全凭自由,哪有像他这样送上门来强迫的?看他这副德行,八成是死赖着不走了。
十六年来,沈翎过得安乐,哪里见过一个人流这么多血?目测这人下一刻便会一命呜唿,到时候他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
想到种种后果,又见他合眼,沈翎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拎起他衣襟:“不准死!”
“怎么,想通了?”
沈翎咬牙切齿地盯着这张脸,看他除了失血过多,根本就是活得很健康,连说话也不带喘气。手劲又加深几分,他松垮的衣襟被拉开一条缝。
健壮的胸肌沾着血污,血污之后,是一幅半掌大小的墨纹朱雀。
“这是!”沈翎瞪大双目,双手颤抖,耳边响起生母说过的那些。
“朱雀雕题。”那人漫不经心地解释。
“我知道。”沈翎松手,顺手拿御寒的毯子覆在他身上,“你躺着吧。”
“你……”那人眼底透出些许不自然的疑惑。
车驾又勐地一震,沈翎一头磕上车壁,怒得一吼:“不想混就给小爷滚!”
阿福探身进来,不敢为车夫多作辩解,只见车晃地连卷在一旁的毯子都散了:“二少爷,柴家的武侍似乎追来了。”
沈翎下意识坐正,恰好挡住身后那坨东西:“柴廷又想开宴了?”
车夫突然惊叫,阿福忙斜身出去,又探回车内。短短一个来回,居然面色煞白:“二、二少爷,我们车、车下都、都、都……”
沈翎被他卡得头疼:“舌头捋直了说。”
阿福额冒冷汗:“二少爷,我们车下都是血,不,一路上都是!”
沈翎揉了揉额角,故作镇定地摆手:“淡定。你先出去,小爷与他们说。”
阿福刚退身出去,繁杂的马蹄声便由远而近,转瞬将沈翎的车队团团包围。
那人从毯子里探出头:“是我疏忽了。”
沈翎一言不发,徒手握起茶壶,往木盘里狠狠一砸。碎片刺入皮肉,鲜血迸出!
“你在做什么!”
“少废话。要躺就躺着!”
话是说得很有气魄,抓碎片也抓得不带犹豫。可是,沈翎委实有点后悔,真是太疼了。
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无论下人还是狐朋狗友生怕他伤着,十六年来最严重的伤,也不过是蹭破小指节的皮,像今日这般血流如注,还是头一回。
厚重的车帘被长刀挑开,柴府的武侍头子盯着一脸痛色的沈翎发怔。
此时寒风骤起,大雪纷纷而落,无数冰屑刮进车舆,沈翎打了个哆嗦。他明白自己的表情一定狰狞得难看,勉强挤出一句话:“有事吗?”
“沈二公子为何伤得如此?”武侍头子侧头去看阿福,“你家公子伤成这样,你做下人的不知道?”
“二少爷……伤了?”阿福茫然地探进脑袋,见方才还安然无恙的沈翎竟然满手是血,伤重处,似还见了掌骨,“二、二少爷,你你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去叫大夫!疼死小爷了!还有那个车夫,明天就给小爷滚!到底会不会赶车,这么大条道,也能压着石头!”沈翎忍痛怒吼,全然是肺腑之言,一贯怕疼的他,竟也因此演足了戏。
武侍头子一愣:“现在离柴府较近,二公子是否考虑……”
“不考虑!小爷才不去柴家!阿福,我们走!”沈翎打断他,反正两家势成水火,这番闹脾气,这武侍头子也该懂。
“那就不打搅二公子了。”武侍头子果然很懂,随即退出去,转身带人走了。
阿福惊魄未定,颤颤巍巍扶在门边:“二少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样?”
沈翎痛得要死,刚才与柴府狗腿吼那几句已是极限,眼下疼得流泪,捂着伤口在车里打滚:“快、快喊大夫,要疼死了。”
阿福连连点头,勐敲车夫脑袋:“还不快赶车!要是再伤着二少爷,有你好看!”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沈翎觉得头晕,感觉背后有人扶了一下,心神略微一定,冲着进来包扎的阿福说:“别告诉我爹,大、大夫从外边请。”
“不行啊二少爷,现在车里都是血,而且柴府人也看到了,瞒不过老爷啊。”阿福往沈翎那头一挪,手似乎触到一样东西,汗如雨下。
第6章 抹抹干净
沈翎顾不得伤口冒血,忙捂了阿福的嘴:“别说话!”
手一动,伤口裂得更深,沈翎忽地抽手回去,重复道:“别多话!知道吗!”
阿福渐渐把手从生人腿上移开,自知不该多问,然又忧心沈翎安危:“二少爷,你这样伤自己,就是为了护着他?他可是有什么来头?”
沈翎含煳其辞:“没什么来头。那天不是从绛花楼摔下来,是他救的我。我看他可怜,想把他带回去谋个差事,但这人来历不明,我爹恐怕不收,暂且先瞒着。”
阿福随身带着金创药,刚要给沈翎敷上,却被沈翎一手夺过,一股脑儿倒在那流浪汉的血窟窿上。
“二少爷!你怎么把药给他了?都说他来历不明,少爷得保重自己啊!”阿福手忙脚乱地扯布条给沈翎止血。
“你轻点啊!”沈翎虽然疼得不行,但也知道那人比他伤得重,即便很想用金创药缓一缓,眼下也只能便宜他。
“是是是,阿福明白。”阿福瞥那人一眼,很想把他踹下马车。
京城人皆知昭国公有个聪明儿子沈翌,却不知沈翎也是足智多谋的主。瞒天过海那些本事,沈翎可一点也不比他兄长差。
要在昭国公府藏一个人并非难事,然须瞒过一堆耳目,这就很考验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