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屑(95)
作者:薛直
时间:2020-07-28 09:15:42
标签:江湖武林
情爱也不要,道侣也不要,令牌也不要,皇帝也不想当,舒君根本没有东西好去赎买他,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他,他怎么能够……他怎么能够……
舒君只觉得眼眶酸涩,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想些什么了。
他明白了终究是自己不知足厌,是自己想要从薛开潮这里换得一些什么。他一面可以轻而易举放弃自己的性命,从不觉得有多重要,一方面却又舍不得许多鲜活的东西,好像自己胸腔里除了心脏还有在疯狂跳动的**,还有一簇热烈的火焰,在他认定了自己注定了会死的时候,仍驱使他去渴望薛开潮身上的某种东西。
他只是不能去明白那是什么。
舒君尚未察觉自己已经一脚踏在入魔的路上,就被薛开潮一把托了起来。薛开潮摸摸他的头,语气很轻快地说:“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愿意要你。”
又是这样,舒君胡乱的攥着他的衣襟一阵发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脱口而出,可我唯一不能给你的就是我自己了,我把自己杀了,牺牲出去了。你若要别的,哪怕是令主的头颅,是深海的明珠,是血是火是遍地狼烟,舒君都相信自己能弄来。
只有这个……舒君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只觉得自己早就成了一缕灰烟,怎么还能拢起来送进薛开潮手心?
再说,他要自己做什么呢?
舒君颤抖得厉害,一时之间倒像是十分可怜。薛开潮把他抱在怀里,心知舒君是什么都肯给自己的,他只是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么宝贵。从何处来的并不重要,甚至能给自己什么也不重要,只要他心里看中了舒君,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舒君本身了。
只是舒君现在还不明白。
抱了一会,薛开潮倒没有不愿意,舒君却多少清醒过来,不愿意再撒娇下去。他要挪开,却被薛开潮抓住了。一时没料到反而是薛开潮不愿松手,舒君也没法用力,呆呆愣愣被他继续留在怀里。
“你出去看看吧……这些事也该有个了结了。”薛开潮这话似乎说了不止一次,舒君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温驯点头答应了。
其实那令主死不死的,舒君也不在意。既然薛开潮真的不想要那枚令牌,舒君多少也觉得自己明白了,薛开潮其实觉得令牌被李菩提拿了更好。毕竟像她这样原本在家中不能算作名正言顺的令主继任者的女人,一旦能够拿到令牌做了令主,就说明整个李家都散了。
他们自然也没有能力将主意动不动就打在薛开潮身上,更不用想着来夺薛开潮这枚令牌了,那不是很好吗?
李菩提虽然一样未必是个纯善的人,可她能掌握一块灵牌已经够呛,更不可能得陇望蜀,薛开潮才算是彻底打发了外面真正有能力和自己为敌的人。
至于家里的薛鸢……
薛开潮说过会给他机会,毕竟那是他的叔父,可他又不是舒君的叔父,舒君为何给他机会?
薛鸢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也不将自己多年篡取权力的薛鹭父子二人放在眼里,以为薛开潮是什么随便利用完了之后就可以抛弃自己的人,他有几条命?
舒君长在泥泞污秽之中,自然知道自己这种人,不管死了多少薛鸢这样手握重权出身高贵的人也不会在意的。他们会说这是必要的代价,本来就是贱命,即使去死也是应该。
可薛开潮呢?
薛鸢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如今所得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吧?难道没有薛鹭父子二人先后都信任他,将权力让渡给他,他哪来的如今这份勇气,还想着自己家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这个千秋万代里,有薛开潮么?
连替代的人都找好了,大概也是在想着怎么最后榨干薛开潮一次,然后换个人来做傀儡吧?
可是他真觉得薛开潮只是个傀儡么?
舒君顿了顿,忽然小声问:“家主究竟知不知道主君是……是龙神来着?”
要是知道,或许就没有这么蠢了吧?自毁长城,真是太蠢了啊。
薛开潮一手把他按在怀里,另一手顺着舒君的鬓角下颌摸来摸去,对他的问题并不上心的样子:“唔……你觉得呢?”
舒君自认还不算傻,就算对这些权谋斗争不够敏感,也觉得这态度实在太明显,忍不住凑在薛开潮的耳边抖了抖,躲开他的手,低声道:“这种事,就是连家主都要瞒着的么?”
薛开潮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试探自己和叔父究竟感情几何,于是忍不住去捏舒君没有一丝赘肉的细腰,同时也悄声回答他:“这事要是被叔父知道了,恐怕心中的谋划就更多了。我虽生来就继承了龙血,但毕竟还有一半是脆弱的凡人,若是不能大成,早早暴露人前只会因龙血而死,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母亲是唯一不想要我做神的人了,我和父亲都不愿违逆她的心愿。”
小小年纪被人当做龙神供奉会很好么?独孤夫人不要这种好。
舒君忍不住捏紧了手心。
是啊,要是他,其实他也不愿意薛开潮去做什么神。
如果是一个没有龙血的薛开潮,会比现在开心一些,更像人一些吗?
舒君觉得会的。
他也见过几个薛家旁支的年轻人,比薛开潮这种端正冷淡好似无欲无求的令主来说,就太凡人了。但看着是很快活的。
倘若他没有身负龙血被如此束缚,或许就不会被早早养成这个性情。当年独孤夫人死后,如果他像个只剩下父亲的孩子一样撒泼打滚,未必不能让父亲心软,留在薛鹭身边。
毕竟薛开潮方才也说了,若不是他身负龙血必须自幼就为将来做好打算,而薛鹭实在无力顾及他,也不是一定要回家来,长在薛鸢的照顾之下,反而助长了薛鸢的贪婪。
这对叔侄从前也是长久相处,当时未必没有感情。但薛鸢为了权势地位,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甚至根本无力完成的大梦牺牲了舒君的家乡,又来牺牲薛开潮,说什么也活不成了。
舒君对他又没有感情,更不会负疚。
他自已经完全变了个样的桃源出去,不急着回薛家,而是很听话的第一站去了长安的这座白令法殿。
这座建筑和洛阳那座高塔不同,占地广阔,几乎就是一座宫殿,只是一样紧贴着城墙,围墙通体都是白色,看着就肃杀萧索。
如今正是倒春寒,昨夜才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桃源里面其实还好,大概本来就是随着主人的心意布置,不算寒冷。白令的法殿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寒风。舒君出来的时候天上还在落雨,衣领都被打湿了,如今寒风迎面一吹,整个人立刻由外而内都变凉了。
他迎风瑟瑟了好一阵,这才找到机会迎着冷风在阴影中一路潜行,靠近了令主的寝殿。
越是靠近就越是觉得死气沉沉,舒君侧耳倾听,只听见人来人往都刻意放轻了脚步,溜到后窗就听见沉重而费力的喘息。室内并没有几个人,却有一股闷热之气,里头点着提神醒脑的香,但唯一要保持清醒的那个人却显然是昏昏沉沉的。
这座法殿里里外外都是一股死气。
舒君是知道自己恐怕从李菩提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他所谋划的事最好要在这位令主死后薛李两家翻脸,薛开潮身上的压力骤然加倍之前了结,所以不得不亲自来看一看。
如今不用进去也知道了,确实是命不久矣。
舒君这才出去,直奔李家。
如今在李家,李菩提说话还是很管用的,且有专门的人手。舒君虽然是头一次上门,但是薛开潮和李菩提之间时常有往来,印信递出去之后就被直接引进了这位李夫人的院子。
她毕竟是不同寻常的女人,专门开辟了一个不小的书房,如今几乎整日都在这里。舒君就被直接引进去了。
这里比起白令法殿虽然也肃穆,但毕竟充满了活人气息,舒君见了李菩提正要行礼,却见她站起身来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你出来一趟也不容易,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雪波有什么事?”
至今舒君仍然不习惯薛开潮居然有这么多名字,而除了李菩提之外根本没人叫这个小名,舒君觉得陌生,却不好说,仍旧是弯腰行过礼,这才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主君有封信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