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苏培盛了 上(80)
第79章 进退不由人
康熙三十一年
苏伟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是挥之不去的寒意。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吴全的挣扎,曹清瞪大的眼睛,送信小太监垂下的手。到最后,他几乎瘫在地上。
张保、库魁干脆利落的杀手,柴玉、王钦冷漠淡定的脸庞,就连一向好大惊小怪的张起麟都只是微微闭上眼睛。
苏伟不懂,他惊诧地四处看着。一夜之间,他好像成了楚门世界的主角,又好像在侏罗纪公园里猛然清醒。原来,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平日里勾肩搭背的兄弟、嬉笑怒骂的冤家在那黑暗寒冷的井边,变成了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苏伟用力地抱住自己,好像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对他冷笑,今天是吴全、曹清,明天又会是谁?后天呢?等到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乌黑的棉布,那钢爪一样的手会不会按到他的口鼻上?
清晨
四阿哥从床上坐起,脸色木然,王朝卿端着衣服上前,库魁突然掀帘进来,“主子,有小太监一大早发现,吴公公跌在井里了。”
王朝卿手一抖,向后退了一步,四阿哥瞥了他一眼,声音淡然道“吴全是老了,这般不小心。到底是个有功的,你交代下去,好好殓葬。”
“是,”库魁躬了躬身子,却没有退下。
“还有什么事儿吗?”四阿哥蹬上靴子。
库魁抿了抿嘴,低下头,“苏公公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
四阿哥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低声道,“让他去吧,一会儿你让张保来见我。”
“是,”库魁弯腰退了出去。
一直僵在一边儿的王朝卿慌忙地上前伺候四阿哥更衣,格外专注的表情却掩盖不了微微发抖的手指。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很清楚,历来的经验也告诉他不要什么都弄清楚。但昨晚四阿哥到半夜才回来的事儿,他是知道的。更何况,一向鬼精鬼精的吴全会平白无故掉到井里去?
“你伺候本阿哥,时间也不短了吧,”四阿哥突然开口。
王朝卿一惊,腿软地跪在地上,“是,奴才紧跟苏公公之后进的承乾宫。”
四阿哥微微点头,“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当初也帮过爷不少忙。”
王朝卿一个头叩在地上,“奴才们处处身不由己,但也想一心为四阿哥效忠,幸亏得苏公公指了条明路。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一直记得四阿哥的重用之恩,苏公公的提拔之德。”
四阿哥微微一笑,“你们两个都是精明的,也懂得进退有度,只要把心思摆正了,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奴才一定谨记四阿哥教诲。”王朝卿给四阿哥行个大礼,心里不断庆幸着当初听了苏公公的话,做了一把双面刃,好歹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是如今往后,这刃决不能再有第二面了。
中庭正殿
福晋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诗瑶匆匆而入,挥退了伺候的宫女,俯身道“福晋,小太监们说,吴全……死在井里了。”
福晋动作一顿,“死了?你没把药给四阿哥?”
“给了,”诗瑶点点头,思量了一下小心道,“估计……四阿哥是怕春风吹又生,奴婢还听说,四阿哥让吴全的徒弟曹清和另一个小太监送吴全尸首回乡呢。奴婢估计着,三个人是都没了。”
福晋把梳子慢慢放到镜子前,“只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竟让四阿哥下了这么重的手?”
诗瑶抿了抿唇道,“福晋,也未必都是那女子,四阿哥还都得顾忌自己的声誉啊。那吴全已经心生歹念,四阿哥斩草除根,也是为了咱们正三所。只不过依奴婢看,这玉佩的事儿,咱们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四阿哥他,有自己的主意。”
福晋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现在想问也没处问了。更何况如今,四阿哥对我,怕是一百个看不过眼了。”
“不会的,主子,”诗瑶轻声安慰道,“您为了四阿哥,想的这般周全,四阿哥是明白人,心里会有计较的。”
福晋苦涩一笑,“但愿吧。”
中庭东厢房
喜儿哭得满脸泪痕,呜咽着道,“小主,我们怎么办啊?”
“慌什么!”李氏吼了她一嗓子,“不过是死个奴才罢了,他死了更好,省得以后麻烦。”
喜儿擦擦眼泪,抽抽鼻子,“那……那四阿哥会不会怪罪小主?”
李氏目光深沉,看着窗外,“怪罪?怪罪谁?”
喜儿歪着脑袋,满脸不解,李氏回过头看着她,“去把脸洗了,好好做你的事儿,不用担心这些。四阿哥那儿……我自由计较……”
辰时,张保牵着匹马出了神武门。他的袖口塞着不少东西,一张路引、一份户籍证明,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四阿哥告诉他,如果苏培盛走到了京城城门口,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张保晚了苏培盛一个时辰出宫,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他。
苏公公并未走远,就在东安门外的市集闲逛,张保把马拴好,偷偷地在后头跟着。
苏公公一会儿在小摊前看看,一会儿到店里面瞅瞅。转的累了,坐在了路边的茶铺里,喝了碗大碗茶。又咬着自己买的肉脯,跟着一帮闲汉坐在堂子里听人说书,说到高潮处,高声叫好,临走还给了人十文赏钱。
转眼到了中午,苏公公进了东安门外最大的酒楼福喜楼,自己要了一个三两银子的席面,大快朵颐。吃到最后,扶着腰,拎着打包的烧鹅烤鸭下了楼。
下午,苏公公继续闲逛,路过一家饭馆,将手里打包的饭菜给了门口的一个叫花子。然后蹲在不远的地方,看那叫花子吃的直翻白眼。
张保一路跟下来,水没喝、饭没吃,被午后的太阳一烤有点儿晕乎乎的,眼前一片金花花后,蹲在不远处的苏公公突然不见了。张保愕然地跑上前拎起那叫花子,“刚才给你饭的那人呢?”
叫花子翻个白眼,指了指前面,“坐马车走了。”张保一时气急败坏,松开叫花子就往前面追去。
叫花子弹弹自己的衣服,摆摆手,身后的弄堂里转出一个人,“谢啦,兄弟。”
苏伟拍拍叫花子的肩膀,转身走了另一面。
张保没有追到什么马车,回来时叫花子也不见了,到了自己拴马的地方,发现马也不见了,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回了宫四阿哥又上了一天心不在焉的课,但没有被罚跪。之前的事儿还是被皇上知道了,毕竟连洒扫太监都在场。四阿哥听闻皇上生了大气,一巴掌把砚台拍翻,怒哄道,“朕的儿子学是皇子,不学亦是皇子!”
张谦宜因此差点被治罪,最后还是四阿哥上了一道折子,保下了这位神奇的老师。
今天的无法集中精神与之前的自甘堕落不同,是因为无论怎样装出淡然,他都没有办法不惦记那个人。
苏培盛要是走了,会是件好事儿,四阿哥这样告诉自己。自己不用再为两人的关系头疼,不用再为可能的流言费心,也不会再被人抓住把柄……锁住弱点……
然,当张保回来领罪时,四阿哥手里的茶碗倏然落下,心里瞬间崩断的某根弦,清楚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根本,做不到那般潇洒……
“你下去吧,”四阿哥低着头,一只手死死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张保缓缓地叩了一头,默默退下,这时候四阿哥与苏公公,在他心里已是一片了然,与哀叹……
但张保难得的温柔情绪没能持续过三秒钟,因为他掀开帘子时,正撞上了一张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脸,这张脸冲他笑笑,怀里抱着个大纸袋子,“你的马一点儿也不听话,我没拉住自己就跑了。”
“那是四阿哥的马,”张保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苏伟“哦”了一声,侧身挤过他进了屋子。
张保紧紧抿着嘴,将握成拳头的手掩在袖子里,一步一顿地走出了屋子。他发誓,等有了机会,苏培盛绝对是继张起麟后,第二个被他揍得满地找牙的人。
四阿哥在苏伟与张保对话时,就抬起了头,满心惊诧地看着那个他此生最熟悉的人挤过张保的身子进了门。
这人抱着个大袋子,随随便便地给他行了一个没规没距的礼,就自顾自地转身将袋子放到榻子上。
四阿哥猛地闭上眼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安稳起来的内心流进了身体里。再次睁开眼时,那人就站在他身前,递过一个纸包道,“主子,这是我今天买的肉脯,好吃极了。”
永和宫
德妃靠在榻子上看书,清菊轻轻进门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娘娘,阿哥所传来消息,吴全死了。”
德妃微微扬起眉毛,“怎么死的?”
“说是晚上没注意跌进井里淹死的。”
德妃沉默,将书轻轻放在桌上,清菊皱了皱眉道,“会不会是四阿哥——”
“算了,”德妃扬声打断清菊的话,“儿子长大了,自然不希望总被人看着,如今先皇后已逝,那些派过去的人本来也多大意义,能有个传消息的就行了。其他人随他怎么处置吧。”
“是,”清菊微微躬身。
正三所四阿哥卧房
四阿哥坐在床边嚼着肉脯,苏伟坐在他脚边脚榻上整理着自己的大袋子。
四阿哥看着苏伟的后脑勺,拿脚碰了碰他,“怎么想回来了?”
苏伟把袋子捧在膝盖上,“我本来也没想走,就是心里闷得慌,出去逛逛。”
“少来,”四阿哥微微一笑,“爷还不知道你,那小胆子,害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