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明朝考科举 中(96)
他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在稿纸上写道:“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 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
已写了君,再就该写臣了。帝王要建长治久安之业,就得靠臣子内治外战,上奉君命而下靖平天下。
不过真要简单地直照意思来写,文章格式必定显得凌乱,诵读起来音律也不好听——他跟着李老师读书这么久,别的不说,至少记住了写文章要讲究文法和声律。文法无过于圆融,声律要写得好看还是得靠比偶句,裁剪整齐,音声协和,读卷官默默诵读时也会觉得适意。
且有君王之道的出句对比,写臣子这句也就有了格式,有了相对应的要求,反倒比全散句好写。
对句与出句实则就合成一个大的排比,所以即便是论臣子之道,也得从“帝王御极”句连下来,不能直写臣子如何,而要写帝王如何驱使臣子,使其做好为臣之道。
金殿奏对的文章也不用画句读,直接在刚刚写好的墨句上写下“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两句都统摄在“臣闻帝王之御极也”的起首句下,字字相对,体例规整,足可当御前文章了。
他自己按着李老师判文章的标准卡了卡,满意地留用了这两句,又习惯性地写了个“何也”转换话题,引出下面一段关于君无为于上,臣分劳于下的议论。
不过写完“何也”,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前三场里已经用过两次这个词了。虽说考官可能不介意,他却是个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的人,遂即把那个“也”涂改成了“则”,而后才论起“人君者,天之所授,以统一万方而临驭兆民者也。”
因君王位尊任重,所以其道常主逸。而臣子是受天命辅佐君王者,须任事负责,所以臣道常主劳。
君道主逸,对应题目中的尧舜“垂衣裳而治天下”、宣王“不劳而治”;君不劳,臣自然就要劳了,人臣劳于任事,平靖天下灾祸、安抚域中万民,君王才能行无为之治。
再从“无为”“有劳”两方面下手,绕着圈子兜着口水话把开头“长治久安”“内修外攘”之意扩写出一百来字来占占卷面,就算论尽了君臣各自所安之道。
正论之后再略反论一下,若“不然”呢?若君主不肯无为而治,则以一人之身如何能理万机?百官不肯奉君劳事,各有司之职该如何运转?
“故君必率臣以图久安长治之业,臣必辅君以树内修外攘之功”,君臣上下各尽天命而安其位,才能令朝廷昌和,百姓安居,万方归顺。
如此方能令三代之治重睹于大明。
写到这一步,君道臣纲已明,文章中心已点破,他的问对也终于可以从笼统的“道”回归现实,按着御题中的内容逐条对答了。
理论结合现实的第一步,就是把今世之君与理论中的天命之君联系起来。
“惟皇帝陛下……”崔燮谨慎地把“皇帝陛下”顶格写好,剩下的就是闭眼吹:什么“秉中正之德”,“洽御天之运”,“契玄元之休徵”……反正吹皇帝是政治正确,谁都不能说他不要脸。
直吹尽了他腹内所学,看看又凑出了几十个字,才引回题目,盖章了一句:“盖妣美唐虞而超越乎三代者”。
今有明君在上,然后“臣窃伏草茅沾被圣泽久矣。”因叨有司之荐,能对于大廷。
略陈受恩举子感激之情后,便依“圣问”中所及之项一一挑明问题中心,再赞一句皇上“忧国忧民”之圣德,令举子“勿惮勿隐”之宽容,他们这些举子“敢不披沥愚衷以对扬于万一”?
他便先从唐虞之世虽有洪水为灾、有苗之乱,却有賛德之臣治水平乱入手,仍照应篇首点明的“君无为而治”“臣奉君任事”两项观点写出唐虞之世能称为盛世的缘故。而周宣王之世也是一样,周宣王用召虎、方叔、吉甫等臣,众臣皆忠勤用命,内为靖疆土,外为伐蛮夷、玁狁,以成中兴之治。
这三代君主皆能“法天道以无为”,臣子能“奉天道而有事”,故能“久安长治”“内修外攘”。至当今天子,奉天继德,能追尧舜、成周之治,却还惓惓深念民生疾苦,九边之患,诚为尧舜之心,周宣都不能与当今天子相比!
圣天子顾念盛世中有内忧外患,就是当日尧舜、周宣忧心治下之危难一样的圣人仁德之心!
皇帝能言及此,就是“万国万民之福也”。
总之他们大明朝当今圣上堪比尧舜,天下没能治好,都是有司选人不当,方伯治下不明,将帅率军不严!
把天子的领导责任摘出去,靶子竖低一点对准有司,就可以安定地喷了。
崔燮绞尽脑汁地夸了半篇皇帝,如今终于能说人话了,自然毫不客气地顺着成化天子题中所说的忧患,把朝廷选材、牧守治化、将帅戍边中的问题狠狠喷了一遍,然后也一一提出解决之道。
其实也没什么现代高精尖的解决方法,无非是“不拘一格拔人才”。
龚自珍的“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正是封建士大夫对重振朝廷、对平定乱世、对振兴中国最深刻的呐喊,更是他们在数千年王朝兴替中总结出的经验。
这也必然是看卷子的士大夫,甚至出卷子的皇帝最愿意看到的答案。
他们是不会喜欢什么政体变革,不会在意什么新技术的曙光,只会取中千百年史书上所记述的、君臣间总结的方略。
先是择人时,于文臣,要“精选用之法,严举劾之科”,于武将,要“慎武举之选,严比试之条”。而对于出身低微,不能以文武举业进身之人,则要给予上升空间,不拘出身,视其治国守边之功业作评断,给予其相应的官爵位禄。
有择、拔人才之法,才能使朝廷选免得人,治平朝中、边外之患,使大明直追唐虞成周之世,成“久安长治”之业。
一条条写完了修正朝廷蔽病之策,这场策问题目总算叫他答到了头儿。之后仍要回归总论:臣子在下方任事,君王要在上方敬奉天命,端拱而治。
这就又回到了会试首场四书题的“君正莫不正”了,不过这里倒不用详加解释,更不用提“恪正臣心”云云,只借它的权威性写个大结,点明君正则“朝廷百官皆一于正矣,文武大吏有不奉承而守令,将帅有不奋励者哉?”
三千余字的策问至此终于答完。
崔燮摇了摇肩膀,动了动隐隐作痛的手,才发觉自己肚子饿得不行,然后意识到他好像错过了吃饭的时间。
膳夫刚才好像过来送饭了,可他正忙着劝朝廷“不拘一格降人才”,没要吃的?现在离午饭已有了一段时间,看殿里的亮度却又离着晚饭时不近,看来他只能喝口水顶顶,饿到交卷了。
他苦笑了一声,喝了口凉水,默默承认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还是挺紧张的。不过这紧张也有好处,他省了吃饭时间,也省了打断行文思路,这不早早地就把初稿打好了么?
就剩下改改文字和格式……
对了!格式!
这金殿问对可不像会试时那样随便写个“臣谨对”就能结束的,这是皇上亲笔写的策问题,题尾得预先认罪!
幸亏他还没写那句“臣谨对”,这时候就不用再抹一片大黑圈,而是按着前些日子模考的格式写了一串“臣不识忌讳干冒天威无任战栗陨越之至”,最后才添上“臣谨对”。
“天威”当然还要另起顶格。
他回头把草稿检校了几遍,该顶格的、该提格的、该小写的……精神一集中到卷子上去,他倒又不觉着饿了,连查了几遍后,才一字一顿地把答案誊到稿纸上,写出了一篇干净工整,字体端正清晰如同刻印出来的漂亮答卷。
誊抄完毕后,时间还早,周围却已有几个考生陆陆续续地交卷了。他这边也都是检查再三才誊卷的,索性也跟着起身交卷,看着受卷官填表印章,把自己的卷子添在已交的那摞上,才放心地跟在众举子身后出门。
宫里肃穆庄敬,一出宫门,众举子都像重活了过来似的,神彩飞扬,低声议论:“这场策问我答得着实痛快!”
“策问中竟垂询平治之法,我在家时爱读前代史书,正擅答此题!”
“我于国朝内外之事亦早有构想,陛下若肯用我之策,必能解当今朝臣不任事、牧守不爱民、将帅不敢战之危!”
……
这些人自己说痛快了,忽然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个今科会元,北地第一才子,连忙把崔燮捧在当心,激情地问道:“崔会元是最敢直言忠谏的君子,必有过人之语,咱们可得听听崔会元是怎么答的!”
崔会元站在众人当中,衣角迎风猎猎,看似淡定,心里已经不知腹诽了那位崇拜者多少句,轻咳一声,说道:“我不过在策问中写些选拔人才的建议,其实不值一提。”
他那篇文章简直是昧着良心把天子夸出花儿来了,不好意思让人知道,连忙转移话题:“这一场殿试是陛下虑切民恫,出策问考较我等,以观我等思致胸怀,将来好依策论中展露的才学用人。咱们过了这场殿试便是朝廷中人,也要开始观政或是外放任事了,倒不如咱们议议自己任事后,如何实施策问中所答之事?”
“这倒也是……”有几个叫他忽悠过去,幻想起了自己将来当上起码是个六部主事,外任知府之后该如何做。
也有不受他忽悠的,但看他已经积极地讨论起了自己在外放之后如何修水利、明教化、劝稼穑,也不能强逼着他背文章,只好互相讨论起了文章思路与佳句。
奉天殿侧殿内,内阁、九卿、翰林、察院几位考官接到陆续送来的考卷,在主考尹直主持下各取一份批阅,并将读过的卷子分作三等:第一等只有一卷,明日早晨便要汇总起来由众人共同比较,选出头甲三名进士送呈御览;二三等分等汇集起来,等主考尹学士过目一遍,便定次为二三甲试卷。
殿内三百五十名考生的前程、命运,就要在这短暂地一夜复一上午的时间内定下!
作者有话要说: 唯一一篇殿试策问了,写详细些,大家勿怪,嘉靖四十一年考题,作者徐时行,就是张居正、张四维之后的首辅申时行
第200章
最后一批考生离殿后, 所有试卷都已糊名分送到考官手中, 因省了誊抄一步,考生自己的字迹就呈现在了考官面前。故此阅卷中除了文章, 考生的字体也成了阅卷极重要的一环:字数过少的看都不看, 直接打进三等;涂抹过多的、字迹凌乱不清的视其文句落到二三等里;唯有卷面、文章都好的才能进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