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总想清理门户[重生](23)
宋霁自然道无妨,瞧了瞧窗外的天色,见已经日薄西山,华灯初上,便起身朝二人行礼告辞,“时候不早了,草民答应了太后娘娘,替她配些香囊香包的药材,须得早些告辞了。”
秦承远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辛苦宋大夫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紧紧地缠在宋霁的身上,仿佛勒在脖颈上的一条巨蟒吐着信子看着自己的囊中之物,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之感。
宋霁离开茶馆之际,与杨寄柳风轻云淡地道了声再会,方一踏上马车,整个人才松了口气。在这初秋风凉的时节里,他却犹如刚从酷暑七月的烈日下走过,后背整个都湿透了。
马车走了一刻钟,又蓦然停了下来,宋霁还没缓过神,心下暗道难不成秦承远又来截了马车。
还没等宋霁寻出一个对策来,马车的帘子便被揭开了,秦既白利落地爬了上来,反身要去拽后面的秦承宣,手还没够到,秦承宣便被秦既明抱上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挤了两个成年男人两个小孩儿,霎时捉肘见襟了起来,难得的是,竟然秦承宣半句也没抱怨,靠着秦既白乖乖地坐在了马车的一角。
宋霁松了口气,手便被秦既明握住了,温热沿着胳膊弥漫到全身,暖和了僵冷的身子。
“师父,”秦既白看他面色苍白,“你不要紧吧?着凉了吗?”
“没事,”宋霁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又跑出宫了?”
“小白是我接出来的,宣儿是跟着四弟出来的,”秦既明解释,“十月份皇祖母要过生辰了,她们说要替皇祖母寻寿礼。”
“我跟皇祖母约定好了。”秦既白道,“怡宁宫的香炉不好看,我要送个新的给她!”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都不知道!”秦承宣鼓起了嘴,“姐姐你过分!”
秦既白无奈地笑了笑,“那这样,宣儿跟我一块儿挑个香炉送给皇祖母,算作我俩一起的寿礼,好不好?”
秦承宣这才咧开嘴笑了起来。
“普通的香炉怡宁宫有大小几十个,”秦既明突然道,“不如你们画了纹饰图案,去定做一个如何?”
“诶,”秦承宣有些丧气,“夫子说我作画很差劲。”
“我这两天一直盯着怡宁宫的香炉瞧呢,”秦既白道,“宣儿,你不用担心,我心里可有数了。”
秦承宣被她两三句一哄就又开心起来,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了一路,要在香炉上画些什么东西。
宋霁与秦既明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两位公主出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在客满堂吃了饭就不剩什么时间了,秦既明和宋霁将她们送回了宫中,约好了一旦她们商量好了图案便送出宫,让工匠做,这才让怏怏的秦承宣乐呵起来。
回去的路上,秦既明一直握着宋霁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骨肉匀称,已经从刚开始的冰凉回了暖,有了血色,在幽暗的月光下干净地就像玉脂凝结而成。
他离宋霁离得远,不知道在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即便如此,秦承远毒舌吐信般的目光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秦承远的性子很简单,他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无论采取何种手段,可能是物件,也可能是人,但到他手里没有区别。
至于他为什么想要宋霁,秦既明不清楚,但终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
想到这儿,他要开口问今天秦承远见他所为何事,话还没出口,却发现宋霁已经睡着了。
他的面庞被秦既明暖的有了些血色,月光下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暖玉,但眉头仍然紧紧皱着,仿佛暖玉上添了一条裂缝。
秦既明伸手要将他的眉头抚平,怕他又像上次一样推开自己惊醒,便更为小心翼翼的了。
直到他的手指碰上眉梢,宋霁都没什么动作,秦既明缓缓揉了揉,揉不开,叹了口气,手指渐渐往他的眉眼上抚去。
他知道宋霁是瞒着他了点事情,他何尝不是也瞒着他自己的身世,虽说暗卫的力量能让他弄清这一切,但他还是更希望宋霁放下芥蒂,亲自开口告诉他。
他的手指停在了他的唇边,宋霁的胳膊却突然抬起,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嘴里轻轻地说着,“不要……”
秦既明脸黑了黑,他在他师父中的形象难道竟是跟登徒子一般?
宋霁没醒,眉头皱得更紧了,嘴里呓语着,“不要,我不要……别逼我……我不想的,不想杀了他……”
第27章 京都难平
宋霁当晚发烧了。
他从茶馆出来之后一身冷汗,秋风一吹,便十分灵验地风寒生病了。
秦既明向太后告了假,让他在府中多休息几日。
可宋霁的病一直不见好,总是白天刚退了烧,晚上又烧了起来,秦既明转头把太医请了两三次,个个都摇摇头,说宋大夫身体实在是虚弱,又心绪重,多操劳,这才一直高烧不退。
秦既明一直知道他师父身体不大好,但不知道竟弱成这副模样,病急乱投医,他想了想,也只能写信给秦承兴,问问那边的薛子安有没有什么办法。
薛子安的回信没等到,秦既白担心地从宫里跑了出来,秦既明在院中截住了他。
“我把图纸给蓝一了,”秦既白说,“香炉就按着图纸做,里头要添的药材我也标注好了。”
“你回宫去。”秦既明叹了口气,“你是当朝公主,整天不着调地往外跑,当心落人口舌!”
“我担心师父啊!”秦既白说着就灵活地绕开他,跑进宋霁的屋子里去了。
秦既白出宫带了一个宫女两个太监,瞠目结舌地看着秦既白不知怎么地就钻了进去,身手敏锐地堪比宫中侍卫。
秦既明头疼极了,让下人带着这些宫女太监去外头候着。
人还没来得及赶跑了,秦既白就又跑了出来,拉着秦既明的耳朵就往屋里走。
“做什么!”秦既明瞪他。
“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秦既白左看看右瞅瞅,见没什么人,“师父从来没讲过他捡到我们之前的事情吧?”
“怎么了?”
“之前秦承远在落桥派人暗杀师父的时候,”秦既白小声说,“我看到师父还是有点功夫架子的。”
秦既明皱起了眉。
“我怀疑啊,”秦既白声音更小了,“师父他之前练过功夫!”
秦既明看着秦既白半晌,后者眨眨眼,冷不丁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回宫去。”
秦既白摸着后脑勺,看着秦既明不知为何突然沉下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
“乖,回宫去,”秦既明缓了缓脸色。
秦既白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小太监和宫女便带着她往马车上去,秦既白临上马车前,放心不下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秦既明朝她挥了挥手,提了提嘴角。
宋霁反复烧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扬州的信快马加鞭地到了,秦承兴在信里写到,薛子安替他寻草药去了荒漠,只有临走前留下的一瓶药,是他临走前嘱咐给宋霁医治身体的,先暂时用着。
既是兄长送来的,秦既明也不多加怀疑,当即给宋霁服下,当夜他的烧便降了下来。
宋霁再醒来的时候,秦既明打着哈欠在一旁写折子,外头是三更天,黑漆漆的一片,连片点星子也见不着。
“师父。”
一杯水递到嘴边,宋霁转过眼,秦既明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床边,眼底还带着休息不足的青黑,眼中的关怀却盛地比这水还要皎洁剔透上三分。
宋霁垂下眼,不去看他的眼睛,伸出手去接他递来的水。
秦既明眼神变了变,不过转瞬间便恢复如初,按下他的手,“你许久未动,手脚乏力,还是我来吧。”
说完,他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将茶盏递到嘴边,轻轻倾斜下去。
剔透的液体沿着他的苍白的薄唇滑入,渐渐润了些血色,秦既明将一杯水慢慢喂下,替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清水,拇指下的触感温润,擦着擦着,他就心猿意马地不愿挪开手了。
“既明!”宋霁无奈地捉住他的手,却冷不丁身上一重,刚醒来的神志还不大清明,再回过神的时候,手脚已经被牢牢禁锢住了。
“师父,”秦既明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惹得他脸颊发烫,“你陪陪我好不好?”
宋霁试图掰开他的手,却连一个手指头都掀不动。
秦既明在他身后低声笑了,“师父,辰时才上朝,你就陪我歇会儿呗。”
宋霁不动了,他才刚睡醒,这会儿压根没有睡意,但这些日子秦既明白日商议政事,夜间悉心照料,也是打心眼里心疼他的,便陪着他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宋霁便感觉身后的人呼吸平稳了起来,扣在他胸前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宋霁轻轻拉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无声地看着熟睡的男人。
他捡到秦既明的时候,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他试想,年少丧母,宫中大变,勉强出宫苟且偷生,从云端一脚滑落入泥沼,这样的落魄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
如今想来,兴许捡到他们兄妹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自打七八岁被拐去西北,他便活在了胡人的监视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逼着学习了功夫和弓箭。十年前,他们带他回中原,要求他刺杀圣驾。
前一世,他不愿做这等叛国之事,趁乱逃走,可前有悬崖后有追兵,他本不想伤害大兴的军队,被迫出手,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遍地横尸,剑锋所指之处,身着华贵衣裳的孩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已经无法再说话,他手中还抱着一具已经停了呼吸的婴儿尸体。
重活一世,他的时间太短,无法准备什么,只能故意射偏箭矢,惊动侍卫,制造混乱,却没想到,箭矢竟落在了当时皇后和秦既明的轿辇中,害了他们的性命。
现在想来,兴许上一世无辜惨死他剑下的也是秦既明和秦既白,这一世他心怀愧疚重生,想要洗刷罪孽,却没想到因果轮回,还是害了他们。
他事后也受了报应,险些因失血过多而亡,最后废了功夫才保住了一条命,但这些报应对于被他害得近乎失去了性命,失去了母后的孩子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宋霁沉重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伸出手环住他的背,苦涩地笑了笑。
现下,痛苦和孤单都成了过往,他看着秦既明正从过去困苦的泥潭中一步步跨出,意气风发,展翅欲翔,年少的稚气与青涩被时光一寸寸打磨成熟,变得愈发耀眼。
而他却仍旧被过去所束缚,沉重的罪孽让他无法踏出禁锢半步,只得终身背负着它们蹉跎此生,如今的他只是苟延残喘着,要如何才能回应他的情感与期待?
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尽此一生补偿欠下的罪,其他的,也不敢再奢望了。
宋霁病愈之后,太后免了他一个月的进宫,直到十月寿宴之后再进宫问诊。
据说秦既白订的香炉在寿宴的当日白天才将将完工,秦既明下了朝取了香炉,便代了两位公主将香炉送给了太后。
当然,那是明面上打的幌子,那香炉老早就完了工,摆在府邸上足足半个月,两个公主的审美不知出了什么偏差,那香炉看得宋霁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秦既明提着香炉去参加寿宴的时候,宋霁就在担心,这么凶神恶煞的玩意儿要是吓着太后老人家可怎么办?太后不喜欢不用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