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24)
“……”贺海楼。
“贺少?”
“顾少真是不厚道,什么都不说就来一个惊喜,叫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啊。”贺海楼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远远的山峰抱怨道。
“我以为贺少会怀念才对。”顾沉舟淡笑一声。
“怀念?”贺海楼没有转头,但投向远方的目光一寸寸阴冷下来,“顾少真是了解我,废了不少功夫吧?”
“正跟贺少花在我身上的功夫一样。”顾沉舟慢悠悠说完就打住这些两人心知肚明的东西,继续向前。
一个还没有明显人为痕迹的森林里有什么?
顾沉舟和贺海楼在短短两个小时的前行中亲身经历了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种:会投掷硬物吱吱叫的猴子,数条颜色不同品种不明在枝头流连的蛇类,吃昆虫的花,伪装成花吃更小昆虫的昆虫,突然从草丛冲出来根本不怕人的大老鼠,在前行路上覆盖着灌木丛的有小腿那么高的蜘蛛网和绝对比巴掌更大的蜘蛛……
一冲一蹬,跳上面前大腿高的天然土台的顾沉舟站在边沿朝前看了一会,回身下蹲对正要上来的贺海楼伸出手:“这边不错,今天先走到这里?”
这话倒是切实地询问了。贺海楼奇有些诧异地看了顾沉舟的手一眼,也就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大力猛地从相握的地方传来,贺海楼顺势往前一踏,人已经站上土台。
一路走来,两人已经上了不下十个这种土台了,随着高度的一路攀升,相较于两个小时前密密匝匝树叶下的阴暗,这一回的小道虽然同样被树木遮蔽,已经没有最开头的那种压抑感,相反,黄昏的阳光从天空照下,一部分落在地上形成点点光斑,大多数则均匀涂抹在树叶上,抬头一望,就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瑰丽之色。
贺海楼也在打量这个顾沉舟建议休息的地方:这块地方的草皮不太丰茂,稀疏短小的绿色间还能看见细碎的沙砾和黄色的泥土,一根直径半米的大树不知道因为什么,从树根处折断,斜向前倒下,横过他们前行的道路的同时,也让周围其他树木约好了一般,各退数步,在中间让出一块圆形的空地。
理论上来说……这还真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停留选择。
不过确实是一路走来,草木最不丰茂,最没有森林火灾危险的地方了。
而且距离水源不远。
贺海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的潮湿应和着远处水流的泊泊声,他看看天色,旋即冲顾沉舟点点头:“先这里吧。”
虽然确定了休息地,但顾沉舟暂时没有放下背包的意思,他朝贺海楼说:“我去水源处看看。”
“那我生火。”贺海楼说。
两人分头行动,顾沉舟沿着水声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看见掩着草底下的水流,他顺着水流走了一会,水道猛地宽深起来,指头大小的鱼、乌龟、小螃蟹,都出现在水道里。
但这些显然不能作为晚餐的加餐物存在,顾沉舟耐心地再顺着越来越大的水声,朝前走过一段,直到他转过一丛人高的草木,来到一面山壁前,目睹清澈的流水自山壁泻下,注满岩下的一汪深潭。
看到身前不知道有多深的小潭,顾沉舟放弃了河鲜的想法。
但就在他接了一大壶水,转身朝回头走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几条巴掌大小的鱼正静静呆在深潭延生出来的水道里,也许是它们的颜色和底下的石头太过相近,顾沉舟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
不过现在嘛……
顾沉舟抬起手臂,手上稳稳拿着一只小巧折叠弩,眯起一只眼喃喃道:“Luckly……”
贺海楼正在原地准备搭火堆。
这并不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他挑了个远离那颗断树地方,清理掉范围两米的所有杂草易燃物,又从周围拣上好几块合用的石头垒成一个简易壁炉,最后才娴熟地将刚刚从死树上砍下来的枯枝架成柴堆。
天色还早,不急着生火。
贺海楼朝周围走去,在几个树下都看了一会,选定其中的一颗,拍拍树干,往上一跳,几下就爬过树干,来到树枝的位置,伸手去摸就在面前的鸟巢……
这时候,顾沉舟用一段绳子挂着两条鱼,晃悠悠从森林中走出来。
贺海楼摸到鸟巢,向下的目光正好和顾沉舟向上的目光相对。两人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一些轻微的笑意。
顾沉舟先停下脚步,对树上的贺海楼说:“要帮忙吗?”
贺海楼瞟一眼手中的鸟巢,突然纵身一跳,同时单臂勾住树干,几个呼吸间就滑到地面:“五岁的时候就不玩了。”
顾沉舟笑了笑,走到柴堆面前坐下,拿出匕首清理鱼鳞,再开膛破肚去除内脏:“怎么吃?”
“烤吧,简单点。”贺海楼随便建议,从包里拿出蜡烛,将柴堆下的树皮和干草点燃。
背着数十斤的背包在森林里走了小半天的路,不管两人平常是不是坚持锻炼,这会都有些疲惫。
明亮的火焰自褐色枝桠上窜起来,周围的光线就仿佛一下子被火焰吸收了,不过一会儿,就彻底暗了下来。
晚餐吃的很简单:几个烤熟的鸟蛋,两条粗略抹了调料的河鱼,一点点的压缩饼干和肉条。
吃完之后,顾沉舟在周围洒了一圈驱虫药粉,又找个合适的地方开始搭简易帐篷,同时对贺海楼说:“从这里往前走,大概三十分钟的路程,有一个小水潭可以钓鱼。β灯在我包里。”
或许是风太净水太清森林太清幽,也或许是这里确实勾起了贺海楼小时候的某些愉快的回忆,他脸上倒没有之前几次和顾沉舟在一起时,似笑非笑的阴阳怪气,反而挑挑眉梢,露出鲜活的、不太叫人讨厌的洋洋自得来:“β灯?弱爆了,我用两只手就能把鱼抓上来。”
“就像你刚才摸鸟蛋一样?”顾沉舟在树枝上绑绳子,头也不回地说。
“说道这个——”贺海楼倒没生气,“你刚刚朝着我笑什么?”
“你又朝着我笑什么?”顾沉舟反问。
贺海楼回想一下:
“我觉得你提着鱼晃悠悠出来的样子……特别像某个动画片里的鸭子。”
“你还真是实话实话。”顾沉舟用一枚钉子将帐篷布的一角固定在地面。然后他慢悠悠地:“我也觉得你刚才摸鸟蛋的动作,娴熟得特别像某个游戏里头上蹿下跳的野人猴子。”
第24章 森林里(2)
对于远离人群野营的人而言,森林里的夜晚一向没有太多的娱乐。
吃完晚餐,贺海楼看一下手腕上的表:7:08分。
平常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打牌,喝酒,或者进行其他一些大同小异的娱乐?贺海楼不太确定,他的时间安排的很混乱,能玩的东西也太多了,不过此刻,他觉得去顾沉舟说的那个深潭钓会鱼是不错的决定。
等把这个想法说了,拿一盏β灯观察树干的顾沉舟头也不回:“你不是说你用两只手就能抓到鱼吗?”
“但人类是一个最懂与时俱进的种族,不是吗?”贺海楼脸上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
顾沉舟嗤笑一声,关了灯朝后一丢,甚至不用贺海楼动动脚步,那盏硬币大小的灯具就准确地落到贺海楼向前摊开的掌心。
贺海楼一挑眉,吹了声清亮的口哨,结果森林里立刻响起婉转的鸟鸣应和他。这回顾沉舟转过身,投了一个惊讶的眼神给对方。获得这个额外鼓励的贺海楼一个高兴,就长长短短地吹起小调子,乍一听过去,跟远处传来的鸟叫声居然没什么不同。
“约个时间,到八点四十五?”顾沉舟说。
在野外确实应该警惕一点,贺海楼估算一下,也点点头同意。拿了武器和一些简单药物,就带着鱼竿及β灯朝顾沉舟指出来的方向走去,不一会,身影就消融在黑暗之中。
顾沉舟则回身坐到火堆旁,将收集的易燃物丢进比刚才懒洋洋许多的火堆里,又去检查搭好的帐篷是否牢固,周围有没有大型动物的脚印……所有都确认过后,他将两人的背包竖起来,放在身后当靠背,打了一个小盹。
光怪陆离的梦魇再一次静悄悄来到他身旁。
它跟他一样席地坐着,搭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臂像沉重的钢铁紧紧压住他的肩膀,又像尖锐的利刺扎入他的胳膊。
它凑在他耳边喁喁细语,声音像鼠叫一样轻,内容更是谁也听不明白。
顾沉舟厌烦地想要离开,却有另一股力量牢牢地将他按在原地……直到巨大的响声从天而降!
“噼啪!”
橘红的火焰发出短暂的爆响。
坐在火堆旁的顾沉舟一只手摸到放在身旁的折叠弩,同时飞快朝声音的方向转头,目光朝前直直投去。
从草丛中走出来的是贺海楼。
顾沉舟的神情缓了缓,他看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三——睡了还不到半小时,更累了。
“你守上半夜还是下半夜?”顾沉舟揉揉有些僵硬的脖子,问回来的贺海楼。
“你先去睡吧。”现在的时间和贺海楼平常的作息未免相差太远,就算有些无聊和疲惫,贺海楼也不认为自己进了帐篷躺下就能睡着。
顾沉舟也不客气:“我一点钟起来。”
贺海楼唔了一声,将刚刚路上随手采来的蘑菇串在钢叉上,涂了调味料烤火,显然打算用加餐来打发打发守夜的时间。
一夜无话,等顾沉舟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板而非柔软的床铺上时,距离之前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从睡袋里出来,穿起几个小时前脱下的外套,弯腰走出帐篷,却没有在视线范围内见到贺海楼,倒是看见火堆旁散落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果核和石头。
“在这里。”人声忽然从头顶传来。
顾沉舟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贺海楼从其中一棵树上下来,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末梢……拴了只猴子?
“这是——”顾沉舟顿了顿,把显得有点傻的‘什么’两个字咽回喉咙,换成了,“怎么回事?”
贺海楼走进火堆,红彤彤的火焰照亮他的面孔。
顾沉舟这才发现对方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好:他脸上有两块圆形淤青,被发型师精心设计还染色的头发里夹着枯枝落叶,牵着绳索的手背上还有渗血的牙印和抓痕——显而易见,他和他手里牵着的动物经过了一番搏斗,而贺海楼凭借(顾沉舟打量了那只被拴着四肢和嘴巴,但并没有明显伤痕的猴子一会)人类的智慧,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这时拥有人类智慧的贺海楼已经坐回火堆旁。他颇为凶狠地瞪了那只猴子一眼,一边从背包里拿出清水和药品清洗涂抹伤口,一边冷笑地指指地上散落的果核和石头:“这猴子的杰作!想抢包,手劲还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