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超娇弱的(60)
“草稿走不打就睁着眼瞎说,是吧?”贺迟湛蓝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光芒闪过,就像一汪逐渐收拢的海子。
“还行吧,你本来就不怎么吃油腻和麻辣的,也从没见过你吃羊肉和刺比较多的鱼。”郗长林一摊手,“而且,我没说你白菜只吃菜心、鱼只吃鱼肚皮、鹅掌只吃掌心就已经很好了。”
“是,你说什么都对。”贺迟无奈地拍拍郗长林脑袋顶,推着他肩膀继续往前走。
书房位于三楼走廊尽头,光线很难照到此处,门是竹门,上面的刻字与雕花难以看清。
这个地方,郗长林说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
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谁知走进去看见的竟是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
印象中的关佟,是个身形颀长、外貌儒雅的男人,否则也不会令郗长林的母亲郗纯沦陷。这些年来,关佟的眼角虽然生出不少鱼尾纹,却并不折损他的风度,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气质——至少郗长林上次在媒体节目中看见他,依旧是那样的。
但现在的关佟,完全是一个干枯老人的形象。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八十岁,枯瘦如柴,皱纹深深,皮肤干裂,双眼浑浊,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是挂进去的一副骨架。
这真的是关佟?
郗长林内心生出疑惑。
可桌边的人看见郗长林,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就像行走在沙漠中看见绿洲,沉浮在浪涛里摸到浮木,他的眼里亮起救赎般的光芒!
他张了几次嘴,努力地和郗长林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节,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吼声,根本不像是人语。
隔了一秒,他明白了自己无法表达出内心所想,挣扎着朝郗长林伸手——这根本不是手,而是一根枯爪!
“你——”郗长林蹙起眉梢,大步走到那把椅子面前,眼睛死死盯住里面的人,目光一寸寸地打量下去,直到看见他惨黄脖子上的两颗痣时,才敢确认这人的身份。
郗长林惊讶道:“你真的是关佟!”
“唔——唔——”
关佟只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郗长林蹙眉不展,在心底喊出系统。
“监控共四处,分别在门后、窗台、顶灯及关佟的椅子里,录音设备共两台,在花盆和抽屉里。”不用多说,系统立刻对书房内进行排查。
“将所有东西都扫描出来,并且建模保存。”郗长林道。
系统立刻去忙碌了。
贺迟走到郗长林身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太急躁,然后将房间内两把空着的椅子拉过来,和他一起坐到关佟对面。
“不知道关先生的情况,两手空空就来了,实在是失礼。”贺迟悄悄抓住郗长林的手,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对关佟道。
这位关家家主已经倒回了椅子里,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几声嘶叫和动作将他的力气耗光了。
不过他到底没有太失礼,眼睛眨了眨,算是对贺迟的回应。
郗长林不着痕迹地将这件书房打量过一遍后,目光落回关佟身上,蹙着眉梢说:“刚才管家对我说,你前段时间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关佟又眨了眨眼。
两个关系并不亲密、也从来不曾互相了解的人,很难理解对方通过细微表情变化传达出来的情绪与含义,但郗长林奇异地看懂了关佟的意思——“不是”。
郗长林却点了点头,装作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道:“听说这个手术需要静养很久,我就不打扰了。”
关佟的眼睛瞬间瞪大。
“好好修养。”郗长林含笑说了这句话,从贺迟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缓慢起身。
贺迟跟着郗长林走向门口,不过青年即将伸出手拉开竹门刹那,兀的回过头来,问关佟:“你这样一个人坐着应该很无聊,要不要我帮你把电脑打开,让你看点儿电影或是电视剧?”
瘫坐在椅子里的人眼里亮起的光芒熄灭下去,郗长林跟没看见似的,唇角带着惯常有的笑意,走去桌旁,把电脑开机。
旧宅书房的电脑,郗长林每次跟着关佟来这避暑或者过冬,都会在半夜里跑来偷玩,无论设备怎么更新,密码却始终是那一个。
郗长林当着关佟、当着监控摄像头的面,输入那六个数字,按下回车,进入桌面。
“你想看什么?”郗长林打开视频网站,滑动鼠标滚轮,“悬疑片,科幻片,武侠片还是爱情片?还是看科幻片吧,我记得最近有一部不错,叫什么来着……”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几个字出现在搜索框中,接着鼠标一点,搜索完成。
视频网站的广告跳出来,郗长林十分好心地把鼠标移到上方的登录,登入他的会员账号。
“这片子挺好看的,关先生你也不至于太无聊了。”郗长林对关佟笑了一下,折身回去门边,和贺迟一同走出去。
从黑暗一步步走入光亮,就要走到三楼阶梯口时,郗长林勾了勾贺迟手指,笑道:“我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应该还留着,带你去看看?”
贺迟侧过身来,这个动作,刚好挡住他们前方的监控摄像头。
郗长林食指扫了一下贺迟的食指,作出一个口型:“意外惊喜”。
第55章
郗长林曾经住过的房间在一楼。
在西南山区, 即使是吊脚楼底下悬空、并不与地面实打实接触这种设计,一楼依旧潮湿, 尤其是角落采光不好的地方, 蛇蚁蚊虫是常客,时不时探出身子来向你打个招呼。
由此可见关家对他的苛待。
郗长林刚来关家那个夏天,在旧宅里吃尽了苦, 三伏天过后,胳膊和腿肿了整整一圈。于是冬天关佟又要带着一行人上山的时候, 他哭着闹着死活不去。
言歆婷和关佟没有说话,关沥却凑过来、板着脸将他训了一顿, 接着关植笑嘻嘻地用力拖过他的手、将他塞进了车里。
这还不算完,等到了旧宅,郗长林才知道这个本就藏蚊纳虫的小屋子里, 竟多了几只又肥又黑的老鼠在等他。
得到过一次教训后,郗长林学聪明了。既然是逃不掉的噩梦, 那么就在噩梦降临之前, 做好一切准备。
他不再拒绝来旧宅, 不过是在带够了药品后才跟着上山——药品包括他偶然间得到的、捕蛇人用来诱导猎物进入陷阱的引导剂。
这瓶引导剂当然是用在了关沥关植两兄弟身上, 不过为了避免暴露,使用的次数极少, 但每次都成功了。
不过关沥关植怎么害怕怎么尖叫的画面, 对于现在的郗长林来讲,却是模糊了。
走向一楼角落那间小屋的路上,郗长林将这事的后半段当笑话一样低声讲给贺迟听。
贺迟勾了一下唇, 但笑意很淡。有些话不用讲明,也能轻而易举地猜到前因,他抬手揉上郗长林脑袋,轻声说:“看来你小时候就相当有手段了。”
“都是生活所迫。”郗长林笑道。
他们驻足在角落小屋的门前,和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房间一样,都是竹门,清亮又清苦,极具西南特色。
啪的一声,青年抬手将竹门推开,没有意想之中的灰尘扑面,反而有一股刚打扫过的清新气味从黑暗中飘出来。
一看便知是得知他和贺迟要过来,才进行的清扫。
郗长林内心平静,比了个手势,对贺迟说:“就是这里了。”
“你难道没有一种是在给男朋友参观闺房的感觉?”贺迟低声一笑,边说边走进去,摸到墙上的顶灯开关,轻轻下拨。
迷迷蒙蒙的昏暗被驱散,一间略显逼仄的屋子进入视野。靠墙的床,对着床的书桌,衣柜,屋内陈设仅此而已。无窗,关门之后,透气就显得有些困难。
这样的设计,若非塔山山高,夏天清亮,否则三伏天一到,无疑是个蒸笼。
“你家闺房长这样?”郗长林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
把贺迟带到这个地方,无异于把那些被他努力遮盖起来的丑陋过去撕开一角,风吹进来,所有黑暗的、肮脏的,统统在阳光下可见一斑。
一场无声的凌迟将至。
郗长林忽然感到有些难过,甚至还有点迷茫。
他虽然从不觉得自己是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人,但拥有这样一段过往,一段到现在也说不清是走出还是没走出的过往,与那些藏在黑暗地下、腐烂泥土里的蛇鼠蚊虫相似的过往,一旦被剖开,还真的有人愿意站到他身边吗?
贺迟喊了一声“郗喵”。
“嗯?”被喊的人垂着眸走去床边坐下,拿着手机和别人发微信,头也不抬。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跟我回去,可以吗?”贺迟反手将门关上,落锁的声音响起后,他来到郗长林身侧,倾下身搂住这人,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郗长林心中的弦被狠狠触动,正在奏响的失落的、无所谓的歌瞬间凌乱,连不成曲。他手紧了一下,锁住手机屏幕,佯装漫不经心道:“再说吧。”
没有直接拒绝已能说清心中偏向,贺迟没再催,慢慢地用手指刮了一下郗长林耳朵。
这间狭窄的小屋内没有监控与其他设备,甚至是整个旧宅,除去关佟待的书房,别的地方都没有安置这些设备。这里的一切,跟郗长林几年前来时没什么不同,连下人都没有更换。
青年把话题扯到刚才和关佟的见面上。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几个月前,关佟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是的。”郗长林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将袖口一圈一圈挽上去,不慢不紧地对关佟的现状进行分析,“管家说他前不久才完成了心脏搭桥手术,但我问他,他却否认了,又加上旧宅内只有他被严密监视着,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关佟与关沥关植、甚至言歆婷之间发生了巨大矛盾,而他在争斗中落了下风,成为了失败者,所以才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合情合理,现在关家的人,应该大部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否则关佟不会被软禁。但要怎么解释他看见你的时候,会产生激动的情绪?”贺迟说。
“急病乱投医?把我认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话说完,郗长林朝天翻了个白眼,显然自己都不信。不过这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看见我就想看见亲人似的,而关沥买通贾国平来杀我,不会是……他们关家内部的矛盾和我有关吧?”
“这个可能性很大,不是吗?”贺迟弯了弯唇角,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郗长林对面,手肘撑着膝盖,十指相扣抵住下颌,轻声说,“杀你的方式并非激情犯罪,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这背后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豪门家族虽然表面光鲜,但藏在深处的腌臜数不胜数,杀你一个名为养子、实为私生子的人,通常来讲,目的可能有三:
一,你的血缘成了某些人坐上主位的威胁。二,家主对你太偏爱,给你钱给你权,被记恨上了。三,你在家族内很有影响力,一呼百应,而婚生子不如你,所以想杀你。”
郗长林笑容轻蔑:“除了第一条,剩下的我都不符合,但关家除去主家这一支,分家也是可以坐上家主位置的,这样一来,岂不是除‘某些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成了应该杀死的目标了?再者,关佟向来任由言歆婷放养我,无恩无威,而关家……大概连好些下人都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三少爷’。”
“但今天关佟对你的态度,这一点依旧值得推敲。”
“对,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我有什么好值得他激动的?这些年来他怎么对我,难道我还会甘愿涉险,把他从这个地方弄出去、帮他治疗?”郗长林手指舒展一番,向后撑在床上,眉心微蹙,“可问又问不出来了,明显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