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这里的人始终不记得他吃不了太辣的东西。
迟谷峰还给他夹了好几次剁椒鱼头,说记得他从小就喜欢吃鱼,脑子聪明。
迟雪洱不好拒绝,把他夹得菜都吃了,其他的菜也象征性的都吃了些,一顿饭表面上就这么状似和谐愉悦的度过。
晚餐结束后,外面竟然开始下起了雨,雨滴密集敲打着玻璃窗,淅淅沥沥的,感觉格外湿冷。
迟谷峰便趁机过来说既然下这么大的雨,又这么晚了,索性留下来住一晚吧。
迟雪洱看着他没有说话。
迟谷峰搓搓手,眉梢眼角的纹路都带着对他这位小辈的讨好:“雪洱,房间已经让人整理好了,还是跟你走之前的布置一样,几个月没回来,你是不是也有点想家了,就多住一晚吧。”
迟雪洱见到过这个世界他亲生父亲的照片,跟眼前的这张面庞确实有几分相像,犹豫须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我现在就上去休息了。”
“去吧去吧,看你脸色不太好,也该累了,早点歇息。”迟谷峰温和地说。
迟雪洱本就跟他没什么话说,闻言也没再耽搁,转身走向楼梯。
快到二楼时,依稀听到下面伯母尖细不满的嗓音,似乎是忍耐了许久:“瞧瞧他是什么态度,回来半天一直丧着脸,跟谁欠他八百万一样,吃饭时也一脸不情愿,怎么,在陆家吃惯了山珍海味,就瞧不上咱们家的粗茶淡饭了。”
“你小点声,孩子才刚上楼,能听到。”迟谷峰低声呵斥她。
“听见就听见,我一看到他那张病殃殃的脸就浑身不舒服,还怕给我染上病气呢。”
“你快点住嘴吧。”
“你敢吼我了,迟谷峰!”
“我不是,你别这么敏感,雪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
他们似乎是吵起来了,迟雪洱不想再继续听,倒不是觉得生气,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不论是对于伯母的尖酸刻薄,还是迟谷峰的为难和徒劳的周旋。
就是单纯觉得很疲惫,身体和心里都是,也在后悔一时心软答应过来这件事。
他终究还是不该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奢望所谓的亲情。
回到房间,迟雪洱才隐隐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喉咙不舒服,肚子也开始一阵阵的烧痛,手隔着衣服在小腹轻揉,疼得缓缓吐出一口气。
应该是晚上吃得那些辣菜的原因,他之前在古城那场折腾后,肠胃就出现了一点小问题,陆熵还特意让家庭医生给他调养了好一阵子。
即使最近算是有了好转,但陆熵谨慎,平时的饮食也依然还都是以清淡养胃为主,现在突然被这些辛辣油腻的东西刺激到,没想到效果还这么立竿见影,这会已经开始有点难受了,希望晚上不会变得更加严重。
好在房间里提前备好了热水,迟雪洱先倒了杯温水喝下,半卧在床上缓了会,感受到胃部紧缩的揪痛感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严重了,这才略略放心一些。
看来不是那么来势汹汹的情况,说不定可以顺利熬过这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回去见到陆熵也不会被他察觉到异样。
匆匆洗漱完躺在床上,床很大,被子很柔软,散发着陌生冰冷的香气,迟雪洱睡了会,胃却又开始一阵阵的不舒服。
疼得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成拳用力抵在肚子上,时不时因为痉挛的抽痛而哆嗦着用力颤抖。
这种感觉让他勾起久远的前世记忆,也是在这样严寒的冬日,他躺在医院冰冷的床铺上,为了不让日夜陪护的母亲更加担忧难过,他每次都是深夜躲在被子下,努力忍耐着疼痛,经常把嘴唇咬得出血。
可那时尽管每每痛苦得快要死去,他也依然可以笑着撑下去,因为他知道身边有爱他的母亲,亲人,有这些爱意的陪伴,他的生命里就不只只有疾病带来的灰色和苍白。
但现在呢。
迟雪洱同样是一个人躲在被子下,身边却没有一句亲切的话语和温暖的安抚,他只得咬住拳头,被委屈和孤独感侵袭,疼得在被子下瑟瑟发抖。
迟雪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知道不能再这么硬撑,他应该立刻起来去寻求帮助,让迟谷峰带他去医院。
可是太疼了,像是有人在他胃里用冰锤在一下下凿他,后背噌噌地往外冒冷汗,两眼发黑,压不住的恶心感直往嗓子眼冲,他甚至已经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在睡梦还是现实中,甚至希望自己还不如就这么昏死过去比较好。
“嗡,嗡”,震动声在耳边响了许久,起初他还以为是疼得太过以至于出现了耳鸣,仔细分辨才发现是手机在响。
迟雪洱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把枕头边的手机摸过来的,在屏幕胡乱触了两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接通,放到嘴边虚弱地开口:“喂。”
“宝宝。”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明明才一天没有见到而已,却像是一个世纪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艘破船,随时都可能触礁被撞得粉碎,却在最后一次致命的风浪来临之前见到了巨大的港湾。
整个人一下就镇定了下来,身体上的疼痛似乎也短暂消失了,冰冷的身体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暖意,眼眶瞬间盈满了湿润。
陆熵不知道他这边的情况,声音温柔却也不乏责备:“我下班到家才听到宋叔说你回迟家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讲,怕我不放你回去吗,嗯?”
“如果是以前就算了,我们现在的关系宝宝还觉得你想做什么我会不答应吗?”
“下不为例,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要先跟我说,不然我不放心……”
陆熵的话听起来越来越沉,不是他的声音变小了,而是迟雪洱的听力越来越模糊,他疼得满头都是冷汗,身体也止不住的发抖。
“洱洱?”
最终因为他过于长久的沉默,让对面的陆熵察觉到异常,奇怪叫他。
迟雪洱狠狠咬了下嘴唇,努力维持住清醒:“陆熵。”
听到他的声音后,对面的人默了一秒,再开口时语气便没有了刚才的低柔缱绻,急切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发烧了吗,还是胃又疼了,洱洱……”
迟雪洱已经彻底听不清他在问些什么了,手机从手中滑下来,湿润的面颊贴在上面。
嗓子轻轻的,含着无比乖顺的依恋。
“陆熵,我好疼啊。”
*
迟雪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次被胃部痉挛的绞痛惊醒时,感到身体似乎在半空中漂浮。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雪洱会突然生病,直到睡觉前都没见他有不舒服的表现啊。”
“是没有发现吗,还是一直以来惯性的忽视让你们觉得他很好。”
“陆先生,您生气归生气,可不能说我们对雪洱一直忽视,他可是我弟弟唯一留下来的儿子,我是他的亲大伯啊。”
“………”
有人在争吵,双方语气都不太平静,而且讨论的中心似乎是围绕着他,迟雪洱意识清醒了一些,缓缓睁开眼睛。
视野中映出一张此刻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面庞,立体硬朗的轮廓,下颚线锋利漂亮。
怀中细微的动作引起他的注意,陆熵垂下视线,眉心轻微拧着,灯光在他脸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眼神中还有未融化的冷冽寒意。
“宝贝醒了,感觉怎么样。”
对面的迟谷峰夫妇看到这一幕,不禁诧异地相互对视一眼。
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刚才和他们对峙时周身的气势还如修罗般阴森恐怖,此刻声音却温柔得好似拂面的春风,割裂感过于鲜明了。
迟雪洱不知道他醒来前是什么情况,只是看到陆熵的脸,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怎么……”
迟雪洱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极度干痛,嘴唇也因为缺水裂开细小的伤口,小血珠冒出来,给他过于惨白的嘴唇增添一抹异样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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