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昧没有开口,他在等江盈开口。红衣女子看着他,如第一次见他一般。
许久之后。
“宁明昧,你退吧。”江盈冷冷道。
退什么?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与洞天福地同流合污?
宁明昧却没有回答这句话。
“想不到你竟然和洞天福地的人也有关联。”他说。
“前尘旧缘罢了。算是恩情,又或者算是把柄?当初我会来清极宗,也是有此缘故。”
宁明昧道:“想不到江峰主也是会被前尘往事束缚住的人。”
江盈眼神闪动了一下。很显然,宁明昧看出她似乎有些痛苦。片刻后,江盈道:“也并非完全出于她的缘故。”
“哦?”
“我想要的,不止于此。”江盈说,“既然已经不得不来到这里,那就既来之,则安之。但我,不想一辈子居于尹希声之下。法修,也不该居于剑修之下。”
“好。”宁明昧说,“野心勃勃,这才是我认识的江盈。”
江盈眼眸又闪动了几下。终于,她缓缓道:“你知道的,我不想输。”
“就像你不想输,我也不能退。”宁明昧说。
“就一点,也不能退?”
“退一点,便是退了全部。你我都知道,这人间的正道,便是弱肉强食。”
若有人以为人间正道,是井然有序的理想主义,那也是因为,有人在外界,抗住了这份弱肉强食。
“我看见你带着临桑了。”江盈说,“你说,他断了双腿,为什么还想逃?他到底想逃到哪里去呢?我的人也抓到了枕冬,我以为,这样伪善的炉鼎会很好被拿捏的。可她的骨头竟然也很硬,她始终不肯松口。你们长乐门的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明明,不过是一群出身就被困在方寸之间的炉鼎……”
“看来你布局很多啊。想必水浓,也是被江峰主带过来的?江峰主想用她,来吓我退吧。”宁明昧道,“毕竟,观澜没必要做这件事。他想要的,只是要让我死。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江盈骤然变了脸色。她厉声道:“你放心什么?”
宁明昧道:“江峰主从水浓那里,又得知了什么?”
这分明是一个如炸弹般的、属于宁明昧本人的身世把柄。可江盈竟然抿住了唇,一言不发。宁明昧道:“江峰主知道临桑为何无所畏惧,为何敢往黑池处跑么?”
“因为他除了自由,其他什么也不想要。于是像他们这样的人,看似在退,其实是在逃。”宁明昧道,“因此,我成全临桑的逃亡。很多人都愿意成全临桑这样的人的逃亡。他们逃跑,拼了命地往上飞,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了自己注定死亡的命运,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看似天空的绿色琉璃上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漓,最终死亡……”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那惨烈凄美的逃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死。所以,他们允许他逃。”
“而你呢?”江盈说。
宁明昧平静地看着她。
“而勇者,将一往无前。所以人们,恐惧他。”
“若是没有前路呢?”
作者有话说:
逃亡被歌颂是因为逃亡没有前路
勇者被恐惧是因为勇者一往无前
第295章 上岛
“若是没有前路,就去踢、去开路。腿踢断了,就用手去砸,手也断了,就用头去撞。撞的头破血流,也要开出一条前路来。”
“为何不绕路?宁明昧,为何不选择绕路呢?就像你曾做过的那样,皆大欢喜,难道不好么?”
那一刻,宁明昧想到了很多人。
赛场上头破血流的段璎和温思衡。段璎用剑刺穿了自己的手臂,温思衡冲向方无隅,问他为何视他们如敝履。
在灰尘中抬起笑容的张质真。她说,她愿做弟子们上升时的托举。
与神像背道而行的任淼。背着柳霜走过漫天风雪的常非常。清极宗禁地里陈旧的海棠花裙。
大笑着消失在缝隙里的项无形。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冷着脸接过掌门之位的白若如。
被禁锢在神剑里多年,仇恨一切的、不断地问着“为什么”的连城月。
还有,最后出现的那张在下午的阳光下,被遮挡在眼镜之后的那双含泪的、苍老的眼睛。
“因为路可以绕,钱可以再赚。但有一种东西,绕一下就会折断了,再也回不来了。”他说。
“那样脆弱的东西,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既然绕一下路就能折断它,那日后有风一吹,也能折断它。”江盈道,“这世间四面八方都是疾风,你挡不住的。”
“是啊!它很脆弱……但有些东西,就是那么奇怪。风吹雨打无法折断它,霜刀风剑无法伤它分毫,可它偏偏,就是会折于那样脆弱的伤害之手。”
江盈不语了。她盯着宁明昧的脚下。
“今日不退,恐怕来日,你就无路可退了。”
“不过,真正的自私的原因或许是……”宁明昧抬头一笑,“我也不想输吧!”
江盈静默许久,道:“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宁明昧……”
“希望你我都走在一条,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道路上。”
“砰!”
几乎就在结界被解开的瞬间。意识到谈判破裂的太上长老便命人向宁明昧袭来。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江盈离宁明昧站立最近,可她却没有对宁明昧出手。观澜转念一想,知道如今倒宁的主力是他们无方真人手下的人。江盈身为无色真人的手下,不想趟这个浑水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宁明昧,似乎没有和他们缠斗的意思。
“不好,他要跑!”
观澜忽然明白宁明昧和他们说了这么多话的原因了。
他在等待传送阵准备好。宁明昧在拖延时间!
“江盈!”观澜大喊。
宁明昧距离传送阵只有咫尺之遥。可惜,他就差了那么一步。
拦住宁明昧去路的,不是江盈,而是魔族水浓。水浓看着宁明昧哈哈大笑:“你想逃到哪里去?!”
传送阵就在此刻被启动。临桑被传送出去。水浓的一刀却将传送阵砍塌了一小半。面对如此绝境,宁明昧只看了一眼,便转头面对众人。
“看来只能殊死一战了。”他说。
“江盈,你在做什么!”观澜长老看着江盈,愠怒道,“你刚才明明有机会……”
红衣女子却收起剑,对他嫣然一笑,退到了另一边去。
“我今日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她闲闲地说,“剩下的,就交给观澜长老了。”
不知道是宁明昧的这番话打动了江盈,还是宁明昧的表现让她觉得仍有值得两头下注的必要,此刻的江盈显然不打算再参与这次的事件。这对于宁明昧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宁明昧可以脱困。
似乎在他面临绝境时,系统总会发声。
譬如此刻。
“宁明昧,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何至于将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要是听我的话,观澜不会对你出手,连城月说不定也会来救你。”系统说,“不过,你现在还有一个转圜的机会……”
“闭嘴,我要和另一个人说话。”宁明昧道。
对宁明昧发来传音的是应九:“传送阵没有完全被摧毁。它体内留存的力量,还能支持一次传送。不过,我不太建议你现在使用它。传送阵的损毁所造成的坐标偏移,或许会导致你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宁明昧道:“上官曜应该不会介意派人来救一下他的合作者吧?是这样吗?”
“是。但你要做好准备。若是他过来救你,你就真的脱不开与魔族勾连的罪名了。”应九说。
宁明昧扫视太上长老众人,淡淡道:“清极宗太上长老们做的烂事难道少了么?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就够了。舆论会怎么说,还不是掌握在当权者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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