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内萦绕着一股焚香的气息,又比寻常焚香好闻上许多。
比宋宴清先到一步的,是来送佛经和新制香的三皇子宋云志、以及一位白发红面的老方士。
宋宴清站定,朗声行礼:“孙儿宴清,拜见皇祖母。”
太后一早就瞧见了走路慢吞吞的孙子,闻言笑道:“可是还没好全?快坐下歇着,一道听真人讲经。”
她一抬手,小宫人惯性上前来,引宋宴清去他合适的位次。
但宋宴清不能坐。
所以他就站在了椅子前,也不见神色尴尬,坦然打量殿中的“真人”。
真人道袍宽大,长长的发须虽白却极为浓密,手一动就是长须飘飘,颇为仙风道骨,讲的是《南华经》。
经文绕耳,心神刚受过冲击的宋宴清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前方的宋云志挤在椅子里也不太舒服,看这位七弟两眼,小声问道:“坐不得?”
宋宴清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坐一会自然也行,但久坐不成,不知道要听多久的经文,不如干脆站着。
两刻钟后,方士结束讲经,太后赞了几句,目光落到宋宴清身上。
“了然真人开得天眼,不如瞧瞧吾家佳孙可有福缘?”
了然问:“不知太后要瞧哪一位?”
“即是能看,自然最好都看上一看!”太后身旁的宫女笑着打趣。
太后也笑着道:“若是可以,那就都看上一看。”
用天眼这等事,一般来说多有妨碍。但了然真人只是笑笑,并未扫兴推辞。
方士黑亮的双眸落在宋宴清和宋云志身上,认真凝视一阵。
“这位皇孙,”了然看着宋云志道,“一看就是有福的,将来定能长寿。”
太后身边另一位宫女出声:“还有呢?”
宋宴清心道这些宫人好像是托,还是免费送上门那种。
了然真人摇摇头:“不可多言。”
吊着众人胃口,来到宋宴清身上。
“这位小皇孙福气更深厚些。”了然道,“既经过事,后有大福。”
“何等大福?”太后自己问出声,“又如何能看出更深厚些,两人明明都是皇孙。”
宋云志不动如山,他不晓得在慈宁宫见过多少位大师、真人,习以为常。
真论起经文来,说不得他比不少大师更强些。
不过今日这位真人对《南华经》见解不浅,他有所得,因此在一旁看得更为开心些。
宫人们更是竭力想哄太后开心,多笑笑,也很是捧场。
恐怕也只有宋宴清融入不了这种氛围。
了然真人再次抚动了他的飘然长须,呵呵笑道:“小道自有办法区分,但其中关窍难以分说与太后娘娘。不过我有一福源宝珠,可证此言。”
说着,了然真人从道袍宽袖中取出一枚蓝汪汪的圆珠。
方士将这枚蓝色圆珠交给宋云志,落入宋云志手中,那上面的蓝石便往紫色转变起来。
“紫气升腾,又可见福源宝珠上贵气绵延如山峦,故而我言皇孙长寿。”
“此珠如此神异?”太后面上露出疑惑。
了然真人将他的宝珠收回,淡笑道:“不敢说神异,只是能呈现贵人紫气罢了。”
几个宫人也颇有见识,大胆说要试试。
太后应允,让宫人一一去试那福源珠,却无一人能让蓝色圆珠变色,一个个惊讶感叹,看向那蓝色圆珠面露异色。
太后耐不住,开口道:“让我那小皇孙试试。”
了然笑道:“小皇孙请上前来。”
宋宴清早就站得腿酸了,也就看全了这番热闹,闻言他迈步上前。
他走路的步伐慢吞吞的,看得人着急,恨不得拖他两把,好早点见证那蓝色圆珠是否真有神异之处。
自然也有人心内其实不信,但好奇心上来,也十分期待,凑热闹便是如此心态。
终于,七皇子站到了了然大师面前。
了然真人将他的福源宝珠托付,眼见那圆珠要落到手里,宋宴清手飞快往后一撤。
啪——
开始变紫的宝珠掉到了地上。
掉了也就算了,还发出“咔嚓”声。
福源宝珠,它碎了。
宋宴清:“我还没碰到呢,真人你可不能碰瓷!”
慈宁宫内在刹那安静下来,焚香的味道变得更为浓郁。
太后年龄虽大,反应却不慢,问道:“什么叫碰瓷?”
宋云志简单解释:“皇祖母,碰瓷应是指街面上的无赖带着易碎的瓷器去撞人,讹人钱财。倒是十分精简贴切。”
了然真人那张红润的脸泛起怒色,在下一刻咳出一口血来。
“呀!血!”一个小宫人吓出声。
吓了众人一跳后,了然真人嘴角带血,怒而出声:“此乃我祖辈所传真宝,方才已然碰触到了小皇孙。”
他怒视宋宴清,十分痛心的样子:“小皇孙不愿试,拒了在下便是,何必损人宝物,折损老夫本就不多的寿数!”
宋宴清也不解释,只伸手去撩他袖子。
那宽大的袖子一动,就有东西碰撞的声音出现,了然真人顿时面如猪肝,跌倒在地,看向宋宴清的目光愤恨又不解。
他这等把戏,其实聪明人心知肚明。
难道那位大一点皇孙就不知晓、看不穿么?但他说话好听些,对方便配合着。
他明明是准备多夸这位小皇孙一些,哪知道对方完全不配合,竟砸了他的“锅”。
换作早一日,宋宴清或许就乐于合作了。
迷信是不好,但迷信的对象是他自己,利在他,有何不可?可他今日莫名很是排斥,很抗拒这些。
也没管会不会惹得太后对他不喜,就干了。
事情做完了,他反倒懂了那股排斥从何而来。
他生得晚,不曾亲眼见过,便也不知道昔日迷信的具体害处。
抛开他个人,迷信本身就是害人之物。因为这个,导致多少无辜受害、致使多少偏见丛生、又阻碍了多少正常进步的思想……
在看过那小册子后,充分认识到“迷信”二字的强大力量,他便再无法为了个人之利而去配合高位上的老人。
太后见此,恼道:“将这个骗子拖出去,赶出宫去!”
于是了然真人被迫退场,那碎裂的传家宝珠也没人要了,可怜巴巴地躺在慈宁宫的地上。
人走留碎珠,宫人们殷勤地清扫一番,恢复原状。
宋云志宽解太后:“孙儿瞧那了然话还是没说错的,孙儿看着就是个心宽长寿的,七弟也是眼明心亮,将来定能比我更有出息。”
“皇孙们投入皇家,如何没福气呢?哪用他来验证。”宫人也如此道。
太后面色稍缓,为自己辩解:“我听他经文讲得好,还以为真有些本事呢。”
“可能只是懂经文,没学会更厉害的本事。”宋云志捧着场,又给继续站桩的宋宴清使了个眼色,让他说几句好话。
宋宴清便道:“方士多骗子,往后皇祖母遇着这等人,把孙儿叫来就行了。”
太后原本有些气这小家伙坏了原本好好的一切,听见这话顿觉好气又好笑。
“不过就是些逗乐的。”太后道,“再叫你来,乐子可就没了,只有笑话了。”
宋宴清:明明打假更激动人心。
但怕气着老太太,他低下头道:“皇祖母想看乐子,什么样的没有,何必看这些骗子。”
太后自认是个和气的老人家,也不轻易罚人,当下扶额道:“我累了,你等退下吧。”
宋宴清就与宋云志一道离开。
宋云志特意放慢了步子,等着走路慢吞吞的宋宴清。
出了慈宁宫,宋云志纳闷地问:“宴清,你何必惹得皇祖母老人家不高兴?难道是站累了不成。”
“不是。”宋宴清摇头,再次执拗道,“那些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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