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郑云霄眼睛一眯,温和地说,“你认识很多字了?那这个字你认识吗?”
修士性情洒脱,提笔纵横又从容,郑云霄以手作笔,在空气中写下一个泼墨狼毫的字。那一笔一痕蓄势待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如一把出鞘的刀,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人类幼崽看懵了,圆溜溜的眼睛一错不错,嘴巴微微张开,看着一撇一捺组成了一个好复杂的字,这是什么字,好多笔画……
轻而易举的,从他傻愣愣的表情,郑云霄读出,叶清还没学到这个字。
“回去吧。”他轻轻咳嗽两声,面上淡淡微笑,一句指责也没有,却让人类幼崽有小情绪了,心里感觉十分委屈。
情绪类似于“呜呜呜老师又欺负我,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逃学的坏学生”,可终究不敢,他低着头跑走了。
人类幼崽跑走了,郑云霄薄唇微弯,似乎心情很不错。
隐学居内其他先生见状,脸上浮现若有所思,试探地问了一句,“云霄啊,你很欣赏那个学生?”
身为师长,人人都喜欢天资聪颖的学生,却没有想到,郑云霄竟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孩童态度很不一般。这个叫叶清的小娃娃,可爱是可爱,可天资并不聪颖呀。
郑云霄语气平静,微微一笑,陈述了一个事实,“十年后我便是长老,膝下可收一个弟子。”
这话只说了一半,却等于全都说了。
郑云霄十年后会晋升长老,长老才有收徒资格。而归元宗这批新弟子,恰好十年后结业,一般会走向两个命运,一个是成为优秀弟子顺利进入内门,一个是留在外门成为杂役弟子,一辈子平平凡凡、庸庸碌碌。
如若被一名长老看上去,则不需要考虑这些了,完全是一步登天。
谁也没想到,一个刚入门的人类小孩,竟比旁人提前十年锁定了内门弟子的名额,这无异于一场天上掉馅饼的机缘。
岁月极为漫长,修为越是高强的修士,实际上越是寂寞,膝下无子无女的,都很愿意收徒。
可收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孩子、徒弟就等于一个修士在世的尘缘羁绊,一个烙印在心口跳动的疤。天道在上,一个修士如果收徒,渡劫之时,不仅要解决自己的因果,还要一并承担弟子的因果,所以修士大能收徒,从来慎之又慎。
郑云霄翻开叶清的名录,对这份弟子录,他早已倒背如流,不过这一次,他不是看弟子录上,叶清又挣了多少灵石,他另有用处。
他手指轻动掐算了两下,算出了叶清十六岁能到练气三层,突破几率仅三十,这已极为不易。
世人皆知,收一个五灵根的弟子,天资起跑线低于人,就要多操心。郑云霄性情爱笑内冷,可他既已决定收徒,他就有这份耐心。
毕竟徒如半子,一生一世,既然有那个想法,便要为之计长远。
只是郑云霄再度掐指轻算,神色怔了一怔。
他算出了叶清的天资,算出了对方十年内会进行一场伐髓洗经,可怎么伐髓洗经,叶清的实力也不会暴涨,不是一个强者的命运,可这命格太强盛了,强盛到他以为自己算错了……
他算出了叶清跟他的师徒缘寡淡,也算出了对方的未来,像春风一般清新温柔,又天空一般湛蓝耀眼,无需十年,就有无数人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他身边,无数修士大能趋之若鹜,想收他为徒,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一个资质平庸的五灵根,十年后也没有逆天改命,依然是五灵根,究竟有何魅力?
苏遮也惊讶了:“云霄一卦,价值连城,你竟一天送出去了三卦?”
修仙大城里,想求郑云霄一卦者数不胜数,可卜卦一途是勘破天机,没有足够的好处,卦师一般不会轻易出手。
更何况,勘破天机一事,卦师最好自己知晓,一旦泄露出去,很容易招惹杀身之祸。前段时间云州城,一位炼气期卦师被一剑刎颈的事才传出来,令修真界无数卦师哗然,只当是那卦师预中什么不好的事,被人恼羞成怒杀了。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结果郑云霄,竟然为一个学生,随手就送出去了三卦。
郑云霄面色凝重,兀自沉思在叶清那奇怪的命格中,没有心情理会他。
“!!!”如果叶清在这里,听到“一卦价值连城”,一定会小脸震惊惊,大喊“老师我要学算卦!”
楼不危若有所思,他道:“那个叫叶清的小娃娃,我看他凡人根骨身娇体弱,他是不是经常生病?”
“你想干什么?”苏遮目光炯炯有神。
“我最近在为孩童治病上陷入了瓶颈,我金针术法高超,若他愿意能让我扎几针,我一定大有裨益。我身边也正好缺一个捣药童子。”楼不危态度十分理直气壮。
苏遮想了一下,那三岁幼童,小臂膀嫩如藕节,被扎一针,搞不好会受惊吓然后哭出来。
他当即语重心长,“你还是做个人吧。”
话音刚落,苏遮想了想,忽地也自言自语道:“听说那孩童有一点炼器天分,不知道在炼丹上有没有天分。”叶清才上了两趟炼器课,就折腾出一个风靡半个宗门的小玩意儿,让归元宗最近热闹了许多,这样的小孩无疑是有趣的。
郑云霄:“……”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都想跟他抢弟子吗?
那玄妙莫测的批命,郑云霄无形之中竟信了一半。
另一边,叶清找同窗要来了一张归元宗各峰地图,他要去扫地了,得先弄清楚临泉山的方位如何。
搞清楚后,他抱着扫把和簸箕,小脸陷入了长长久久的呆滞。
归元宗由各大山峰组成,景致仙云缭绕、灵兽遍地,其中临泉山在主峰之上,山体高耸入云,鸟兽绝迹。别的山峰花木葱茏、苍翠碧绿,还有彩虹为桥,怎么看都是洞天福地鸟语花香之地,临泉山却萧萧索索、极为寒冷。
叶清刚踏入一刻钟,叶子没扫几片,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唐希如临大敌,他毫不犹豫就道:“清清别扫了!再这样下去你要发热了!”
“嗯!”叶清乖乖点头,他想都不想,立刻哒着小脚跑走了。
仙鹤目瞪口呆,见到这个受罚的小弟子,连一炷香都没坚持住,他刚想喊一句“别走,仙君在看着你呢”,已经迟了。
那幼崽已经丢下扫把和簸箕,长长的石阶,一步做两下,忙不迭地跑下了山。
“!!!”仙鹤心情顿时恨铁不成钢,凌霄仙君在看,这么好的登仙梯已经递到面前,仿佛老天爷抓着一个人的脸强行要喂饭,这个人类幼崽居然还能把好机会错过,没有把握住,真是太可惜了!
这一幕沈逐都看在眼底,他神色淡淡,几乎面无表情。
在修真界,修士的居所往往跟实力挂钩。
归元宗是仙门魁首第一大宗,而凌霄仙君是宗门第一强者,离渡劫只差一线,因此他的云水居高高在上,俯瞰宗门,是一片无人敢侵扰的洁净之地。
很少有生人涉足,即使是掌门,一年到头也不会踏入几次。
修士为了修道,一辈子本就如此寡淡,无牵无绊。
更别提沈逐是一个性情淡漠的人,他的居所由他心念控制,云水居常年漫天冰雪,河流冰封,没有潺潺的河流。
居所便是他的心境映射。
他是一个寂寞如雪的人,即使他不这样认为,不过景由心生,一个小孩子不喜欢临泉山是正常的。敷衍罚扫,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临泉山很大,有沉剑池、有玉台、云水居,十日之期短暂,扫也扫不完。一名天生的修士,素来有及时止损的习惯,要么做,要么不做。
做了,值得嘉奖。
不做的选择,也很正常,人之常理。
话虽如此,沈逐双眼半阖,还是有一股淡漠感涌上心头,一双冰蓝浅瞳无喜无怒。
“仙、仙君……”白鹤瑟瑟发抖,下意识屏住呼吸,发现自己口中吐出的是淡淡的白雾。
没办法,这实在太冷了,仙君雪色长发披散,仅穿一件单薄的白衣,眼中一点光彩也无,仿佛一个冰魄雪魂般雕琢的人,一点活人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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