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扬着灰尘和谷芒,所以人人劳作时鼻子前都捂了一条布巾。
时千环视完全局,开始紧张地盯着张佩月。
腿脚不灵便,老太太要怎么办?
然后时千就看到老太太抬起右手的拐杖,在底端装上一块薄平的板子。
愣是用一根拐杖变成工具,去推开谷子,然后一点点摊平。
牛批!
谷子层摊开得越薄,自然更容易干。但竹席就那么多,只能尽量摊得平整,想要又快又平,也是需要一点小技巧的。
时千看着,老太太比最快的那波人慢,但也没落下其他人太多。
这应当不是别人慢,而是老太太干活也挺厉害,对得起她拿的任何一个工分。
时千看得站了起来,冲老太太喊道:“哞哞!”
奶奶,加油!
张佩月看一眼,其他人也看过来,还笑着羡慕道:“哟,牵牛花还晓得认人,都不看着我们喊。”
时千开始雨露均沾,朝着每个人都“哞”两声。
男女老少公平对待,每个人都有加油。
一时间,发光似的晒谷场上洋溢着笑意。
***
另一边,公安局下来人了。
是赵康的师父,看着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公安。
骑着辆自行车过来的,一见人,就从身上摸出一副旧手|铐,“咔嚓”给赵康拷上了。
赵康完全不敢抬头,徐有光等人死活拉着,听到消息刚赶回来的赵康父母又哭求,气极的老公安才没动上手。
“厉害啊你,赵康!去局里蹲着吧。”
老公安气得手点着赵康说话,脸上都透着紫。
同时给徐有光的绳子换个绑法,好把人放到自行车后座去。
赵康父母还在求情,见老公安铁面不容情,哭着道:“秦师父啊!小康头上还有伤呢,要不先带他去看个医生?”
隔了这么久,赵康脸上的伤口早就简单包扎过了。
比起头上的伤,赵康觉得他的腿更痛。
被拉着往外走时,受伤的腿都不敢落地。
老公安黑着脸:“我要不要再请他去国营饭店一天顿啊?不要妨碍我办案。”
徐有光这头又拦住赵康父母,挺忙的。
老公安做好记录,带上赵康回局里。过不了几日,结果就能出来。
等赵康被带走,赵康父母又想拉着林南音求情,徐有光也立马带着两姑娘走人。
离开赵家,徐有光对林南音道:“林知青啊,你这个事别因为他们求就轻轻放过,你怎么想,就怎么来。”
“往后啊,你就跟果子住。回头另一个女知青我也安排好,不能叫你们接着单住了,不安全。”
“谢谢支书。”林南音人在异地,却有了被撑腰的感觉,感动不已。
徐果子看她眼睛都红了,立马道:“你可别哭啊,我的帕子都要不够用了。”
林南音又笑出来。
两个姑娘很快有说有笑,前面的徐有光脑海里回顾了这半天的事,还自言自语感慨道:“陈牛的膀子倒是特别好,怪不得上回治安队还为要不要他吵架呢。”
徐果子:“爸,你又自言自语了!”
“我说什么了?”
“说陈牛膀子好,他又不是猪、牛,还膀子膀子的。”
“就是体格好的意思,那肩膀多宽敞,再长两年,四五百斤都搞得动。”徐有光觉得那样最有男人味。
徐果子听到这话,就跟林南音道:“陈牛好像才二十出头吧,他从小就高,我哥可羡慕了。”
徐有光暗暗想:你爸也羡慕啊。
可惜这话是说不出口了,一把年纪的人了。
林南音:“我还以为他二十四五了。不过,他怎么没选上?”
徐果子低声道:“听说是因为被举报筛下来了。”
这话题就有些不能往下谈了,徐有光看女儿一眼,让她把话换成别的。
旁边的茅房里,系着裤腰带的中年男人陈二军却是若有所思。
***
半下午,晒谷场这边忙着收谷子。
竹编的棚子一抖,稻谷就堆积到中间,很是省力。
回来的年轻壮劳力们在河边搓了一通,手脚上泥去了,过来帮着挑谷子堆在仓里。
陈牛就是其中之一,身边还有几个朋友。
收完谷子,便各自归家去。
陈家先不做饭,先烧水,洗了澡、干净了再说。
烧好水,陈牛先给老太太提进洗澡的草棚子,自己回头来开始煮饭,择菜,火旁边煨着另一锅水。
时千站在一边:“哞哞。”
真能干。
然后陈牛就拿了一根菜,来逗牛。
时千不理他,陈牛自己吃了。
等老太太洗完出来,陈牛用温水洗个快澡,出来能吃上饭菜。
今晚上没鱼,时千也就不馋了。
他数了数,陈牛干了大碗红薯饭,好能吃。一旁的老太太也是饭量不小,估计是累着了。
照这么吃下去,家里粮食够吗?
陈牛端着碗,还笑:“不吃鱼你就不跑啊?”
时千:“哞哞。”
我已经开始为你吃太多而担忧了。
老太太先吃完,又招呼小牛,想喂半个红薯。
时千摇头:“哞哞。”
不要,你吃。
张佩月就摸摸小牛的头,道:“我吃饱了,再说吃多了红薯烧心。”
陈牛就发现,他奶奶这时候又显得温柔了许多。
时千听到烧心,想起来这是因为消化不良导致胃酸返上来,胸口、心口处会有被烧的感觉,所以叫做烧心。
的确不好。
“哞哞。”
谢谢奶奶。
时千靠近张佩月的手,把老太太的手推向一旁的陈牛。
不如给陈牛吃吧。
看起来,陈牛像是还能再吃两碗饭的样子。
陈牛看到这情况,吃饭的动作一顿,瘦削的腮帮子因为塞着饭而鼓起来一边。
时千看他没反应,叼起老太太手里的红薯,作势要给陈牛送过去。
陈牛:“别!牵牛花,你吃。”
时千心说:咬都咬了,当然是我吃了。
可你的反应真的好慢,看得想逗你玩。
时千故意要投喂,陈牛只好抱着碗站起来吃。
然后小黄牛两口吃了红薯,转头就去找老太太了。
“哞哞。”
奶奶,下回可别喂我红薯了。
时千一边看碗,一边摇头,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
张佩月笑笑,手抚着小牛的脑袋:“你喜欢就行,每顿给你留一个。还是更喜欢生的?”
而站着吃饭的,回家没得到一句话。
要是没有时千,奶孙两能够一直不说话,让家里保持离奇的安静。
吃过饭,陈牛又两下收拾完。
老太太今天没一早就回屋,在院子里看了小黄牛四处溜达,才回屋休息。
而陈牛借着天明最后的亮光,从桌下抽屉里翻出来一本外壳红红的小书还有另外两本书,以及本子和笔墨。
笔是钢笔,时千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只觉得有些陈旧。墨水瓶也没有贴牌。
但陈牛写下第一个正楷时,他心里哇塞了一声。
因为写得好看,看得出来,是练过的。
陈牛一边试着写了几个字,一边小声对小牛分享:“林知青可喜欢看书了。”
时千看看他的语录□□:?
会不会,不是一本书。
然后陈牛在纸上抄写下《纪念白求恩》的全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时千:是我狭隘了。
这个时代,这样一本书,似乎真的拥有别样的力量。
陈牛似乎认为自己有点教育“小孩”的义务,抄写完了,还给小牛讲白求恩的故事,给他背这段话。
认真得时千觉得,要不是他不会说人话,陈牛估计还想考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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