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季也咬了一口糖画,糖酥化在嘴巴里,有股很淡的梨膏糖味,季也想了想,解释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喜欢吃糖。”
“原来是想人了。”老人笑呵呵的敲一下糖浆。
郁淮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但他稍微晚了一点。
季也视线里先看到的是一个慢悠悠的馄饨车,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婆婆骑着车,笑眯眯的从远方过来。
她的车很小,但车前有一个很大的灯,明显是新装上去的,灯光明亮,将她前方的路映照的骤亮。
老婆婆过来,下巴上有一块青,看着像是磕出来的。
她先是瞅了一眼糖画老人的摊子,看到上面的糖画摆的整整齐齐,下了车道:“我就说你卖不出去的,晚上谁会买糖人的咯。”
听她说着,糖画老人也不生气,从桌上拿起一支递给她:“吃一只。”
“不吃,多大人了,还吃糖。”老婆婆别开眼,推着车走近,一眼望到台阶上的季也,吃了一惊,“恁白净的崽崽,怎么在这咯?”
“看着像学生崽。”糖画老人摇摇头,也跟着围过来,解释道,“生着病,在这坐几个小时了,也不回家。”
“那你看着!”老婆婆凶凶的推了老伴一下,带着一点细微纹路的眼睛弯着,很慈爱的弯着腰看季也,“崽崽跟家里吵架了,离家出走的咯?”
季也懵住,手撑在台阶上,另一只手里还举着机器猫:“婆婆,我……”
老婆婆已经摇摇头,手脚麻利的支开馄饨车,打起了火:“崽崽可怜,孙孙都没吃过这种苦哦。”
“是哦是哦。”老人蹲在路边,连声附和,也不阻止,反而道,“我也饿了。”
他被老婆婆白了一眼也不生气,把手揣在兜里,笑眯眯看着季也,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先不回去,我要在这等人咯。”
季也点点头,看着馄饨车上氤氲的热气,温声道:“一定很好吃。”
他咬了一口机器猫,在老人笑眯眯的目光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是,在等人。”
天色深黑,即使商场店铺里的灯灯昼然明亮,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行人也略显得比白日萧条。
老婆婆手脚麻利,轻拨慢挑,两大碗馄饨很快被她做好。
在季也捧着碗,吃掉第一颗馄饨的时候,他等的人宛如听到的他的声音,拨开时间,身披夜色过来。
季也捧着碗,坐在台阶上,嘴唇上挂着薄薄的水汽,第一眼的时候,甚至没能认出那是郁淮。
记忆中的郁淮,十八岁,穿着二中的校服,趴在课桌上睡觉,午休热闹,他被吵醒了,清瘦的腕骨搭在后颈上,不耐烦的轻捏。
他是少年笔触中最锋利的那一笔。
而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身长风衣,眉眼淡漠,禁欲理智,他从黑夜中走出来的时候,仿佛无边的天穹倒灌,是肉眼可见的压迫。
不仅是季也有点不习惯。
捧着馄饨吸溜的老人噎一下,惊疑不定的看他,老婆婆站在一边,也有些拘谨,手指轻轻在围裙上捻了捻:“吃,吃馄饨咯。”
见他不动,季也埋在热气里,抬头看他。
他看到郁淮风衣上单薄的光,以及青年凝在薄薄夜色里,理智淡漠的灰瞳。
他始终不上前一步,季也看着他,感觉到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有点迟疑。
“阿淮?”他看着碗里清亮的汤,不确定道:“你吃饭了吗?”
青年捧着馄饨,目光清润,好像隔着时间看过来。
在他开口的一刹那,十年的时间瞬间被打碎。
是如记忆中一般的声音,只是比起少年的清亮,更多一些温润明朗。
郁淮看着他,鼓膜振动,很久,他抬手,按在额边,压住剧烈疼痛的额头。
那是二十七岁的季也。
如果醒着,本该二十七岁的,属于季也的样子。
-
郝秘龟缩在角落里,猥琐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想偷偷给大明星发短信问这什么情况,大晚上见了鬼了,一想到老板的冷脸,又顿时萎了。
他满脑袋问号,问不敢问,只能尽可能让自己摆脱当前的状态,捋清思路,但还是有画面接连不断飘进他眼睛里。
郝秘书跟了郁淮十年了,没见郁淮弯过腰,一次都没有。
他藏的远,听不到声音。
于是只能看到郁淮蹲下,摸了摸青年的手指,似乎是觉得凉,他脱了风衣,把青年裹起来,然后他半蹲着,握住了青年的脚腕。
郝川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他在给人暖手。
郝秘书看到后来都麻木了,甚至觉得这是一幕不怎么违和的画面,即使他很惊悚。
但或许是因为做出这些的郁淮太理所应当,郝秘冥冥中直觉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他思虑再三,还是给方大明星发去了一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完全想不到老板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啊,他会在半夜跑到人家楼下送馄饨,给人当人体暖宝宝吗?』
那是郝川绝不会了解的一个样子。
那头,方大明星拍着夜戏,哈欠连连,她扣着手机,坐板凳上,手指啪嗒打字,脸上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郝秘很快收了一条短信回来,充满方大明星对他的嘲讽。
『那算什么,少见多怪。』
她说:『你没见过季也吧。』
郝秘书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麻木的转头,心想,现在可能见了。
郝秘心乱如麻,但其实馄饨车下,被郝秘书妖魔化的气氛远没有那么僵硬。
和高压下生存的郝秘不一样,在深夜街头支着糖画摊和馄饨摊的老爷爷和老婆婆并不认识郁淮,不知道这是一位极厉害人物。
见相貌冷峻的青年默不作声蹲下,给在台阶上坐了几个小时的季也暖手暖脚,糖画爷爷一下就觉得即使他穿着西装,也变得接地气了。
老爷爷捧着馄饨碗和他搭话:“崽崽,他的家里人咯?”他看着季也。
郁淮没有否认,他低着头,摸摸季也冰凉的手,再看季也手里捧的热气腾腾的碗,很快就意识到季也的遇到什么,点点头:“多谢。”
“嗨,小事。”糖画老人吃着馄饨,但很快被老伴的思路带偏,劝道,“崽崽,不要吵架骂人咯,那么急做什么,离家出走,多危险。”
郁淮顿一下,点头应声:“嗯,不骂。”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爷爷说什么他应什么,季也在一旁看着,有点哭笑不得。
糖画爷爷还挺开心的。
郁淮生的冷淡,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锋芒后,整个人非但没有沉郁,反而更加理智内敛,危险十足。
夜晚的薄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像涂了一层冷釉,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这样配合,糖画老人看着他,瞅了好几眼。
季也被握着脚腕,把最后一颗馄饨吃完。
老婆婆的馄饨馅大皮薄,很好吃,他喂给郁淮一颗,郁淮就不再吃了,等季也吃完,才和他一起站起来。
老婆婆已经在收摊,她在临近回家的时候被打扰也不生气,季也道谢,她摆着手:“有什么,反正也要给这个贪吃鬼下的咯。”
季也看着她,抿着唇,还是没有理所当然的接受,他想了想,凑近郁淮的耳边:“没带钱。”
郁淮没动,季也偏头看他,以为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想了想,又叫他:“阿淮,我没有钱。”
季也在要钱,听起来像撒娇。
在郁淮还年轻的时候,在饭局上,一群人谈天说地,喝醉了,直言道:“赚钱是为了什么呢?”
赚钱是为了什么呢?
有人说为了房车,有人说是为了事业,还有人玩的比较开,说为了美人。
这个问题,对于十八岁以前的郁淮来说,是为了活着,对于十八岁以后的郁淮来说,是为了拉郁斯羽下马,让李家陪葬。
在十八岁的时候,这个想法曾短暂的发生过改变,但短暂的就像水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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